正文 第十章

五個小時前,上海飯店。

程錦雲一身服務員裝扮,在兩名保鏢的注目下,走進205號房間,將汪偽政府物資部部長陳炳迷暈後,偷拍下機密文件。剛準備撤退,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名保鏢還未來得及拔槍,程錦雲一支飛鏢已經甩出,扎在他咽喉上,迅速地把微型相機和四條黃魚放進一個小皮包里,快步出了門並關緊房門。

程錦雲與黎叔在走廊裡面對面擦肩而過,迅速把皮包遞到黎叔的手上,兩人就此相背而去。

程錦雲走進一間房間又換了一身旗袍,走到大廳時,卻遇到先前在205號房間值勤的另一個保鏢,他正與76號特務童虎在談話。保鏢當場就認出了程錦雲,雙方交火一觸即發。

程錦雲寡不敵眾,被童虎抓住。一直等在飯店門口的黎叔,只能親眼看著程錦雲被帶出飯店。

霞飛路華東影樓。

影樓門口掛著「春節期間歇業,大年初五開張」的牌子。

明台坐在一張很藝術化的條桌前,翻閱著一本厚厚的相冊。這是影樓為了招攬生意特地製作的一本影集,每一張照片的質感都很棒,拍攝技術一流,除了少量的風景照,幾乎清一色的是人像大頭照片。

於曼麗在暗室里沖印著膠捲,郭騎雲端上一杯熱咖啡放在明台面前,筆直地站在桌邊,叫道:「組長。」

明台抬頭看了看他,問:「照片全都是你拍的?」

「是。」郭騎雲回答。

「技術不錯。」明台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感覺余香滿口,不由贊了一句,「嗯,咖啡煮得也不錯,烈而香醇。」

「味由心生,組長。」郭騎雲答。

明台又問:「這房子你租的?」

「是,每個月三十八塊錢。」

「你自己付?」

「不是,組長付的。」

明台一愣。

郭騎雲頓悟:「『毒蜂』付的,付了半年的租金。卑職的薪金哪裡夠租鋪面,況且這裡地皮昂貴。卑職租住的公寓洋樓,帶著天井,一個月才得八塊錢租金。」

「老師薪金很高嗎?」

「也不高。」

「哪來的錢呢?」

郭騎雲看著明台,說:「您什麼意思?」

明台笑笑:「郭副官,我覺得你對我,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鬆懈過你的戒備之心。」

「卑職不敢。」

「現在我是你的上司,我希望彼此間能夠真誠合作,也希望你將來在我面前盡一個副官應有的職責,而不僅僅是煮一杯咖啡來討好我那麼簡單。」

郭騎雲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組長,我們行動處的電台只有一部,因為76號搜捕得緊,我們損失了五名弟兄,『毒蜂』撤出上海前,就把電台藏在影樓里。這裡是法租界,相對安全,也很隱蔽。」

「現在電台使用頻率高嗎?」

「半休眠狀態。」

「重新更換一次母本,這是命令。」

「是。」

「我想讓這家影樓多一個女主人,你覺得怎麼樣?」

郭騎雲的神經一下綳直了,可細微的變化還是沒有逃過明台的眼睛。「你有什麼事瞞著我?」明台問。

「我有女人。」郭騎云為難道,「您派人來,不太方便。」

「你簡歷上可沒寫這一條。」明台喝著咖啡,想著心事。

「您在軍校,幫我寫過這一條。」

明台淺笑:「郭副官,你挺記仇的。」

「卑職請求組長格外關照。」郭騎雲話說得委婉,其實是回絕了新上司的新指令。而明台始終覺得這個郭騎雲身上有許多未解之「謎」。

於曼麗拿著沖洗好的照片從暗室里走出來:「明少,照片洗出來了。」

明台接過照片,一張接一張地看著:「軍需部部長陳炳?」

「這個人我認識,以前他是軍統的人,後來投靠日本人了。」郭騎雲道。

「有照片嗎?」

郭騎雲搖搖頭:「沒有。」

「能畫像嗎?」

「能。」郭騎雲毫不猶豫,「要花幾天時間。」

「那你辛苦幾天,我要把這個人給找出來。」

「幹掉他?」

「幹掉軍火庫!」

話音剛落,三長一短的門鈴聲讓郭騎雲臉上頓有倉皇之色。

「是誰?」明台問。

「是……中共的地下黨。」郭騎雲吞咽道。

「誰?」明台倏然站起來。

郭騎雲硬著頭皮,說:「三長一短,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的暗號。『毒蜂』跟他們曾有合作,現在是國共兩黨合作期間,大家相互有通往來。不過,三長一短,是他們的緊急求救暗號。」

「去開門。」明台說。

「是。」郭騎雲快步下樓去開門。

明台掏出手槍來,子彈上膛,慢步地走到樓梯口,把槍口對準了樓下的玻璃門。

郭騎雲打開門,黎叔走了進來。

明台訝異叫道:「你?」

黎叔看見明台等人,也不啰唆,開門見山道:「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又看了看他們三人,問道:「你們這裡誰做主?」

「我做主!」明台聲音清亮,擲地有聲。

黎叔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半個小時前,我的一位同志去上海飯店竊取一份汪偽軍需官的重要文件,失手了,在飯店門口被76號的鷹犬給逮捕了,幸好,她把文件及時送了出來。」

「需要我們做什麼?」明台問。

「我跟她約定,如果失手,把敵人引到『月色咖啡館』,由我設法營救。」

「76號的人不是傻瓜。」

「的確不傻,所以我在她包里事先放了一張月色咖啡館預定餐券,寫了晚上八點在那裡碰面。因為時間很緊,所以特務們直接帶她去了指定的咖啡館。」

「既然圈套是你定的,你就直接去營救好了,何必找我們呢?」

「他們有十三個人,這是我沒有預計到的。他們一般只出動一組,六個人,這次他們兩組同行了。」黎叔說,「我需要幫手。」

明台想了想,看了看黎叔,他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個人會有一種異樣的好感,是因為他跟姐姐認識嗎?他是大姐的朋友嗎?那箱子,最終落到「惠小姐」手上,他跟「惠小姐」是什麼關係呢?是上下級嗎?一連串的問題在明台腦海里縈繞著。

「咖啡館內部圖,有嗎?」明台問。

「我畫給你。」黎叔隨即掏出一支筆來,郭騎雲馬上提供一張信箋紙,黎叔快速畫出內部結構,出入的途徑,一目了然。

「你手下,我認識嗎?」明台一邊問一邊快捷地勾畫出進出的方向和具體撤退的路段。

「你認識。」

明台脫口而出:「惠小姐?」

「對。」黎叔的目光對著明台別具深意地一瞥。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明台的嘴角掛出一抹笑意。

此時,於曼麗突然說道:「我們不能去。」

明台抬眼看著她,於曼麗提醒道:「上峰有令,我們的行動必須由上峰批准才能執行,不能擅自行動。」

「上峰我還沒見著,在這我就是你們的絕對上峰!」說完此話,明台為了不讓於曼麗太過難堪,特意轉臉也對郭騎雲說,「明白嗎?」

郭騎雲立正:「是。」

於曼麗無奈道:「是。」

「準備行動。」

黎叔由衷地說了句:「謝謝。」

「等一下。」明台忽然想起什麼,說,「如果我們配合貴黨營救成功,貴黨從汪偽軍需官身上獲取的情報,是否能雙方共享?」

黎叔微微一笑,頷首說:「當然。」說著,從手指上取下一枚翡翠戒指,遞給明台,「戴上它。」

「惠小姐認識這枚戒指。」

「對。」

明台接過戒指,點點頭:「出發,具體細節車上說。」

四個小時後,月色咖啡館內橫屍遍地。十三具汪偽特工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咖啡館吧台上的日曆本,翻著大年初二,星期五的日曆牌。

梁仲春還享受在合家團圓的氣氛中,電話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接起電話,還未開口便聽到電話里傳來女人的哭泣聲:「我弟弟沒了,昨天夜裡,都沒了。」

梁仲春急忙捂住話筒,手心裡也沁出了汗,像是沒聽清楚:「誰?誰死了?童虎?還有誰?我馬上回去。」他冷著一張臉,掛斷電話。一轉身,梁太太就站在他背後。

「誰死了?」梁太太問。

「我手下死了。」

「大過年的……」

梁仲春黑著一張臉:「大過年的!我死了十三個兄弟!十三條人命!」

梁太太一哆嗦:「你沖我吼什麼?」

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嚇得「哇」地一聲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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