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汪偽政府的整棟辦公樓里,燈光刺目,電話鈴聲刺耳,雜亂無序的腳步在樓上樓下不斷奔波著。電話聲、電台聲、敲擊聲、腳步聲、警笛聲,整個新政府辦公廳陷入一片混亂。

明樓倦怠地強撐著身子,雙眼凝視著玻璃窗外,透過被雨水淋擊的窗戶,外面的一切不是愈來愈模糊,而是愈來愈透明。突然,「砰」的一聲,咖啡杯被明樓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明樓臉色鐵青地站在辦公室里,旁邊站著幾名秘書和隨從。聽到動靜,站在門外的警衛頓時闖進來,看到明樓怒目圓睜的樣子,登時愣在當場。

「出去!滾出去!」明樓扯著嗓子沖奔進門的警衛吼叫,從未有過的暴躁和震怒。

待警衛稀稀落落都出了門,明樓指著手下罵道:「一群蠢貨!我能指望你們做什麼?文件、策劃、秘密交接一個個做得無懈可擊,一出事,一問三不知!你們能不能嘗試做一點點有用的事,別逼著我說粗話!」

「師哥!」門被打開,汪曼春滿臉是淚地出現在門口。

明樓看見汪曼春梨花帶雨,彷彿心軟了一截。他沒說話,只是揮手讓汪曼春進來。汪曼春站進來,關上門。

劉秘書哆哆嗦嗦地繼續彙報道:「我們現在,沒辦法確認火車上列車員的真實身份。」

明樓喝問道:「阿誠呢?」

劉秘書怯懦地回答道:「明秘書長去海關了。」

明樓怒喝一聲:「這個時候去什麼海關?!」

「是,是76號梁先生,昨天出貨遇到一點麻煩,明秘書長去處理了。」劉秘書回道。

「他倒會給梁仲春獻殷勤。」明樓冷哼一聲,「特高課那邊有消息過來嗎?」

李秘書回覆道:「明先生,特高課那邊還在核對上車的日本高官名單。」

陳秘書補充道:「南京政府的名單已經出來了。」

劉秘書也繼續說:「軍部和76號都處於一級戒備,但是對於『櫻花號』可疑分子的調查,基本上沒有任何進展。」

許久未開聲的汪曼春此時說道:「師哥,我剛剛從南雲課長那裡得到一個確實消息。」明樓抬頭看著她,汪曼春繼續說道:「日本高級軍官專列,無一生還。」

「也就是說,死了一專列的人,我們卻一無所獲。」明樓急道,「列車上一定有一個名單上不存在的幽靈在活動,也許不止一個。」

「師哥。」汪曼春看著明樓憔悴不堪的倦容,心疼難忍,淚水像是決堤般衝下來。

「現在第一要務……」明樓想了想,開口吩咐道,幾名秘書馬上做記錄,「……要搞清楚『櫻花號』專列上死難者的詳細名單,及時安撫日本人憤怒情緒和南京政府遇難官員家屬的撫恤。你們要出具詳細的死者名單,姓名、年齡、級別、籍貫和他們的家庭成員都要羅列清楚。汪主席這邊我不擔心,重點是日本人,他們對我們的諜報系統會失去信心。」明樓思忖了一會兒,「你們先去忙吧,所有情報匯總後再向我彙報,都出去。」

幾名秘書和隨從把本子一合,先後走出了明樓的辦公室。待房間里只剩下汪曼春和明樓兩個人,汪曼春走到明樓身邊:「師哥,你千萬要撐住。」

「我感覺自己的權力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今天晚上,南京政府的骨幹和日本帝國的軍人們在瞬間化為灰燼。」明樓有氣無力地說道,「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師哥,你打算怎麼做?」

「第一步,我要承認失敗,接受教訓,我太過狂妄自負,低估了抗日分子的力量;第二步,必須徹底清查76號和特高課的諜報網,一定有抗日分子的內線潛藏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第三步,找到抗日分子的情報來源,順藤摸瓜,殺他們一個回馬槍。」明樓思路清晰地分析道,「這麼大的手筆,不是一兩個姦細就能幹成的。」

「師哥,第二步交給我來做,我來給你善後,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定會幫到你!我不會讓抗日分子有好日子過。」

「謝謝你曼春。」明樓笑道,「這一次一定要確認兇手的身份,要有證據。」

汪曼春聽出明樓話中有話,仿似是不刻意地點出她曾濫殺無辜。「師哥,我對南京政府和天皇陛下是忠心耿耿……我……」汪曼春極力坦白道。

話還未說出口,明樓截住她的話:「我知道,這點上,我完全相信你。」

震耳欲聾的雷聲穿過屋頂沖至耳膜,明樓的心牽掛著明台,嘆道:「變天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汪曼春輕輕靠在明樓身側,安慰道:「師哥,你別這樣。我明白,你的心裡很苦,可是你已經盡了極大的努力,抗日分子猖獗,非你一人之力可挽狂瀾。曼春雖是小女子,既上了汪先生的船,斷沒有中途轉帆的道理。曼春當竭盡全力,為汪主席剷除後患,也為師哥鏟盡絆腳石。」

明樓聽出了汪曼春話里的意思,知道在她的心底已有了具體的盤算,問還是不問,打探明晰還是袖手旁觀?明樓猶豫了。

「曼春。」明樓溫情脈脈地將汪曼春的身子扳正,說:「其實,我真捨不得你出來做事。這幾年,你真的改變了很多,你讓我既感佩又心疼。」

汪曼春和明樓四目相對,一時間受不住他的眼神,心像是被搗碎般:「師哥,只要你開口,曼春什麼都肯為你做。」

「你能為我做什麼呢?」明樓微微嘆了一口氣,目視窗外淋漓大雨。

「師哥,我能替你做很多事。」汪曼春急於表白,「師哥,我們情報組偵聽科發現了兩組不明電波,我們已經成功地監聽、截獲,勘測到了電台方位。如果,如果不是今天晚上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急著趕過來看你,說不定一條大魚就落網了。」

聽著汪曼春的話,明樓的手指尖輕微顫動,注視窗外許久。

此時,梁仲春辦公室的電話也響起,接起電話梁仲春還沒開口,那頭便傳來阿誠的聲音:「梁處長,真是太險了。幸虧我到得及時,你那兩船貨差一點就被日本憲兵團給扣了。這邊我可冒大風險了。大風大浪的這船走還是不走啊?」

「兄弟,穩住了,你別慌,這船得走,也得走穩了不是。船要翻了,咱們不是白忙活了嗎?穩住了,你明先生的招牌掛在海關總署,誰敢不買你的賬。」

「我現在守著蘇州灣呢,我都沒敢跟明先生說我不在上海,蘇州出大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呀踏踏實實地待在那,你怕什麼啊,炸日本人的火車,燒不到我們的船上。」

「你的判斷最好是對的。」

「拿錢的時候沒見你手軟,幹活的時候你唧唧歪歪的幹嗎?」

「我幹嗎?我跟你能一樣嗎?梁處長,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好了好了,你啊,等過了今夜就發船過河,沒事的,你放心。南雲的手還伸不到那麼長。明長官那裡,你也別怕,我替你轉圜。放心,沒事的,真沒事。」

「梁處,我可聽了一消息,你在上海胡橋鎮是不是有一個私人電台啊?」

「你怎麼知道?」梁仲春一驚。

「我在特高課有一位朋友,說汪曼春汪處長最近查獲了一批重慶地下商業電台。你們偵聽處是不是來了新人?你得多留個心,是人才幹嗎留給汪曼春,你不是76號頭把交椅嗎?梁處長,梁處長,你在聽嗎?」

電話突然掛斷,阿誠略偏偏頭,又撥通了另外一個電話。

明樓接起電話,一句話不說,靜靜地聽著。

「先生,海關的事情辦完了,我在回來的路上了。」電話里阿誠平靜道。

「知道了。」明樓的心徹底放下,沉著一張臉,掛了電話。

「師哥……」汪曼春叫了明樓一聲。

「是海關的事,不是特高課。」

「師哥,你別太擔心了。我現在全部精力都放在尋找秘密電台上,不論是重慶的還是延安的,只要能找到,都會為我們破獲反政府組織打開一條缺口。」汪曼春自信地說著,而明樓仿似沒聽到一般,有些出神。汪曼春說完話,看出了明樓的出神,又叫道:「師哥。」

「曼春。」明樓揚起頭,「你真是女中豪傑!有了你的輔助,我相信,我明樓無事不可成!挫折是短暫的,而利益是長遠的!」

「師哥。」汪曼春終於看到明樓臉上的一縷微笑,儘管這微笑帶著幾許神秘,幾許朦朧,但對於她而言是踏實的、滿足的。

汪曼春情不自禁地扎到明樓懷裡,不過,這一次明樓皺著眉,冷哼了一聲,端住了自己的胳膊。

「怎麼了?」汪曼春吃驚道,「你受傷了嗎?」說著就要擼開明樓的袖子看,明樓故意讓她看到一條淡淡的紫紅傷痕。

「看什麼看。」明樓笑著護著手臂。

「你讓我看看。」汪曼春不依。

「有什麼好看的,一點小傷,你再看,再看,小心我看回來。」明樓笑著扣緊袖扣。

「那個老處女分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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