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惡人」威廉

「上帝的右手賜予我勇氣,讓我奮起。」

——切拉米戰役之後,羅傑一世(「偉大的伯爵」)刻在佩劍上的銘文,也寫在了其孫威廉簽署的《貝內文托條約》上

公元1154年,羅傑二世的幼子威廉一世繼承王位。看起來這是一個絕佳的選擇。23歲的威廉一世儀錶堂堂,再現了先輩的高大威猛,氣勢上便勝過了矮小的地中海居民。他長著一臉濃密黝黑的鬍鬚,以力大無窮而著稱,據說能雙手將馬蹄鐵掰直。然而,儘管體格比羅傑二世更龐大,他幾乎不具備父親的政治技能。這主要歸咎於羅傑二世本人。繼承偉人的事業向來不易,但羅傑二世幾乎沒有用心培養接班人。他只是不停地指齣兒子的不足。

羅傑二世和第一個妻子育有4個兒子,威廉一世是幼子。人們認為他不可能也配不上繼承王位。事實上他也沒有受到重視,羅傑二世沒有給他在行政機構或軍中安排要職,不曾為將來接班做準備。他獨自成長,享受著王宮的奢華生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不到10年,他的生活徹底改變了。兄長們先後意外離世,30歲那年,毫無準備的他突然被推上王位。

不出意料,威廉一世更迷戀於享受生活,而非學習治國。他忙著修建更奢華的宮殿,把日常事務交給他人打理,多數情況下甚至都懶得任命新的大臣,只是蕭規曹隨,確認先父的選擇。唯一的例外就是他親自任命年輕的大臣馬約為海軍最高統帥。

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馬約的父親是南義大利城市巴里的一名法官,良好的出身保證他接受了最好的古典教育。在巴勒莫的國際化環境下,他極其堅持自我,完全無視大眾潮流或者柔性的風格。威廉一世對狩獵的興趣甚於治國,要是沒有馬約的鐵腕,他在王位上根本待不了幾個月。

自羅傑二世晚年以來,西西里面臨的國際環境變得越發兇險。拜占庭和德意志帝國均處於強人統治之下。德意志的皇帝是兇殘的腓特烈一世,君士坦丁堡的主人是精明圓滑的曼努埃爾一世。不過威廉一世也很幸運,兩位皇帝互不信任,阻礙了他們之間的合作。腓特烈一世在加冕儀式上宣稱要重建偉大的西羅馬帝國了,這就意味著他要控制西西里和南義大利。由於這兩個地方不久前還屬於拜占庭帝國,腓特烈一世把曼努埃爾一世視為主要敵人。基於這一想法,他與教皇締約,將拜占庭排除在諾曼王國的地盤之外。同時他還與曼努埃爾一世保持交流,表面上提出協同行動,但總是借口拖延。直到腓特烈一世獨自出兵征服義大利,曼努埃爾一世才發現這是謊言。

由於義大利北部地區反德情緒高漲,腓特烈一世以為自己會遇到麻煩。但他跨過阿爾卑斯山後,發現整個半島已經陷入宗教動亂。

阿德里安四世(Adrian Ⅳ)是有史以來唯一的英格蘭教皇,也是最近一位志在改革的外國教皇。之前他初試牛刀便重組了斯堪的納維亞教會,並期待徹底整肅羅馬教廷。然而,通往羅馬之路讓他猛然覺醒。多年來羅馬元老院的權力迅速膨脹——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教皇的權力,而彼時重建羅馬共和國傳統的運動方興未艾,要求剝奪羅馬教廷的世俗權力,恢複羅馬的舊日榮光。

這一運動的領袖是一位僧侶,人稱布雷西亞的阿諾德(Arnold of Brescia)。他徹底激發了公眾情緒,導致阿德里安實際上成為梵蒂岡山上的囚徒。作為回應,阿德里安史無前例地把整座羅馬城逐出教會,等同於向羅馬宣戰。他禁止人們前來基督聖地旅遊,也不允許他們在這裡做禮拜、受洗或者舉辦婚喪儀式,直至針對教皇的禁令解除。考慮到當時的社情民意,對於一位新登基的外國教皇來說,這個策略著實大膽,但卻收到了成效。阿諾德的反教皇行動堅持到了聖周的星期三,但人們不敢想像到了復活節那天沒有聖餐禮(更不用說旅遊收入),這降低了公眾對他的支持。到了星期四上午,阿諾德被自己的支持者驅逐,而阿德里安揚揚得意地慶祝復活節彌撒。

這次勝利為羅馬贏得了暫時的平靜,但無助於解決北方其他地區的問題。同時,腓特烈一世無意與支持共和的理想主義者打交道。面對以共和主義之名頑抗的北義大利城市托爾托納(Tortona),他徹底摧毀了整座城市,驅逐全城居民。情緒暴躁的他隨後把目標轉向羅馬城。

阿德里安處境不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羅馬的統治多麼虛弱,因為殘酷的現實使民眾仍希望實現自治,而且他並不信任過於強大的腓特烈一世。阿德里安剛剛取得對共和主義者的暫時勝利,不願成為德意志皇帝的棋子。他在城外紮營等候腓特烈一世。

二人的會面並不順利。德皇打算以羅馬主人的身份進城,而教皇頑固地堅持自己的尊嚴。腓特烈一世一開始就因禮儀問題爭吵不休。他拒絕按照慣例,步行為教皇牽馬引路,聲稱自己不是馬夫。但阿德里安明確表態,沒有這個程序德皇不得進入羅馬城。腓特烈一世拂袖而去,但隨著他明白教皇不可能讓步,他又重新安排會談,勉強照辦。

隨著不快之事煙消雲散,二人也達成協議:任何一方都不得與西西里的威廉一世、拜占庭的曼努埃爾一世或羅馬城的共和主義者媾和;作為回報,阿德里安同意將腓特烈一世的敵人統統逐出教會,而德皇將遵從教皇的權威。

阿德里安出於非常充分的理由選擇在羅馬城外會面。二人正式而隆重地騎馬走向城門,卻遇上了共和主義者派來的信使。他們聲稱,只有腓特烈一世先贈送5000磅黃金作為「獻禮」,並保證他們世代相傳的「權利」不受侵犯,方可准許二人進城。隨後這些信使又發表長篇大論,宣揚羅馬的光榮傳統。腓特烈一世中途粗暴地打斷他們,簡短地表示「羅馬的偉大就在其身後。我來這裡不是為了獻禮,而是要得到屬於我的東西」。

說完,二人順利進城,腓特烈一世正式加冕。然而,舉行加冕儀式已經超出了羅馬市民忍耐的底線。這座城市秉持著獨立自主的理念,而皇帝加冕的消息引發了市民的憤怒。就在腓特烈一世離開教堂時,示威人群攻擊了他的隊伍。德皇毫無準備,街頭打鬥持續到深夜。到了第二天上午,城內的秩序得到恢複,但雙方均傷亡慘重。德意志的貴族已經失去了對義大利的興趣,明確表示希望回國,而作為封建君主的腓特烈一世無法拒絕。阿德里安請求他繼續當初進攻西西里的計畫,但不到一個月德意志人便撤軍離去。

教皇處境危險。為了滿足腓特烈一世的要求,他削弱了自己在羅馬的地位,但沒有得到任何切實的回報。不過幸運的是,他還可以利用另一位皇帝。曼努埃爾一世正在為自己的侵略計畫積極備戰,並致信教皇,願意做「教廷的左膀右臂」。 對阿德里安來說,誰擊潰諾曼王國無關緊要;如果德意志人不願相助,遠方的拜占庭人也是可以接受的選擇。他致信曼努埃爾一世,對他侵略西西里的行動送上滿滿的祝福。

曼努埃爾一世的外交手段爐火純青,他的使者發現了蓄勢待發的義大利盟友。義大利半島上的諾曼貴族從來沒有真正甘心接受巴勒莫的統治。距離羅傑二世統治他們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在他們看來相對溫和的繼承人威廉就是軟弱的象徵。拜占庭人用黃金激發了他們內心反抗的願望,不久之後叛亂遍及整個南義大利。

相比於德意志人,叛亂的諾曼貴族和拜占庭人對西西里構成了更可怕的威脅。貴族們熟知地方情勢,並出兵征戰,而曼努埃爾一世則提供船隻艦隊和招兵買馬的資金。

為了削弱西西里的勢力,叛軍首先進攻大陸上忠於威廉一世的義大利城市。第一個目標巴里是諾曼人在義大利最重要的大本營,也是曼努埃爾一世特別希望收復的城市。不到100年前巴里還是拜占庭帝國的一部分,至今希臘人仍是這裡的多數人口。忠於威廉一世的守軍本已準備抵抗,但隨著盟軍逼近城下,本地居民打開了城門。盟軍進城後開始大屠殺,所有忠於巴勒莫的人均慘遭屠戮。

巴里的陷落使諾曼王國遭受重大打擊,也動搖了尚未加入叛軍的義大利城市。更糟糕的是威廉一世身患重病。沒有巴勒莫的回應,大陸守軍的士氣驟跌。威廉一世的指揮官馬約終於派兵援助圍困中的半島守軍,但數月來拒絕加入叛軍的守軍將領終於也改變了立場。結果援軍和守軍遭到徹底失敗。國王的部隊全軍覆沒,一些搖擺不定的城市也加入叛軍的行列。到了初冬,阿普利亞全面淪陷。

此時威廉一世的統治似乎瀕臨崩潰。僅僅6個月,曼努埃爾一世似乎重新統治了義大利,恢複了諾曼人來到半島之前的勢力範圍。他沒有偃旗息鼓的跡象。拜占庭軍隊隨時準備進入卡拉布里亞,如果他們成功——這是毫無疑問的結果——那麼一水之隔的西西里將會近在眼前。

由於威廉一世患病,諾曼人失敗的罪責被全部歸咎於權臣馬約。當地人不止一次密謀將其刺殺,但都被馬約手下遍布各地的秘密警察所挫敗。顯然這位人見人恨的權臣無法秘密剷除,於是西西里島上有人公開叛亂,要求處死馬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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