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 維京人的黎明

「刀光劍影,風雲變幻,弱肉強食。人們不再心懷慈悲。」

——斯諾里·斯蒂德呂松,散文《埃達》中弗盧斯保的末日預言

一個充滿暴力和血腥的時代在林迪斯法恩島上拉開了序幕,這個小島本來是最不可能發生這類殺戮的地方。不管怎樣,在今天看來,這座大陸島彷彿遊離於時間之外,毫無特色,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漂在北海之上。島上植被稀疏,土壤為多石質,整體地勢向海岸傾斜,直面海浪的侵蝕和北方冷空氣的侵襲。

早在6世紀時,一群為數不多的修士就定居在這裡了。那些修士當時正在尋覓一處可以讓他們遠離紅塵紛擾的靈魂港灣。此後的一個世紀內,一座小修道院在島嶼南部的海角落成,其適於禱告的靜謐環境吸引了一位名叫卡斯伯特的修士,他是諾森布里亞未來的主保聖人。卡斯伯特在這座島嶼上生活了23年,為人熱忱,品德高尚,名揚四方。卡斯伯特逝世以後出現了諸多與其相關的奇蹟,其墓地後來便成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朝聖之地。

座座修道院拔地而起,正是8世紀晚期新的社會活力的集中體現。一批強勢的統治者在英國和歐洲大陸崛起,使整個西歐重新獲得了一種自羅馬治世結束以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強烈安全感。儘管羅馬治世之後還出現過更加繁榮的歷史時期,其破敗遺迹依然隨處可見,但是農民、手工業者和修士已經過上了中世紀早期的安穩生活。

當時英格蘭政局割據,分為四個大國和三個小國。其中最強大的是麥西亞王國。麥西亞王國西起威爾士邊界,東至北海之濱,幾乎控制著整個島嶼的中部地區。另外三個大國分別是:北起愛丁堡南至亨伯河的諾森布里亞王國;覆蓋英格蘭東海岸大片沼澤地帶的東盎格利亞王國;橫貫英格蘭西南部,囊括康沃爾的威塞克斯王國。三個小國則分別是位於英吉利海峽邊上的蘇塞克斯王國,統治著倫敦的埃塞克斯王國和疆域覆蓋坎特伯雷及其周邊地區的肯特王國。

8世紀,整個英格蘭都在蓬勃發展,但其北方地區更是見證了文化的繁榮昌盛。歷史學家將之稱為「諾森布里亞文藝復興」,這比後來那場起源於義大利的著名的文藝復興運動要早了600多年。繪畫、冶金、雕塑、建築等各領域都蓬勃發展,百花齊放。也正是在這一時期,誕生了眾多著名的盎格魯–撒克遜泥金寫本,包括《林迪斯法恩福音書》《凱爾經》《都羅之書》 等。

修道院在英格蘭各地開辦學校,培育了眾多知識淵博的學者。因而,當查理曼決定建設自己的宮廷學院 時,大批英格蘭學者就被招過去了。

英格蘭和蘇格蘭北海岸邊的賈羅、林迪斯法恩、艾奧納島等地的修道院在這場文藝復興運動中受益最大。精裝鍍金的《福音書》、寶石鑲嵌的聖盒 、象牙雕琢的法杖(象徵著主教的權力),以及金線綉圖的法衣開始出現,見證了這場文藝復興運動的8世紀在一片繁榮與和諧的景象中逐漸落幕。787年,盎格魯–撒克遜人在其編年史中記載,英格蘭的農民在他們的田野上「泰然」勞作,幸福感是如此強烈;一位編年史學家在書中激動地寫道:「耕牛甚至會自願地將它們的脖子伸進軛中。」然而,黑夜終將來臨。也正是那年秋天,一名觀察員發現三艘身份不明的船隻,停泊在距離威塞克斯南部波特蘭島不遠處的海面上。

無論何時發現任何船隻,不管其友好與否,海岸警衛隊員都應立即向地區或城鎮的主要行政官員——王國的地方治安官彙報。想必波特蘭島的地方治安官比杜希德(Beaduheard)認為船上的那些陌生人不過是一群商人。他騎馬趕到岸邊,可能只是為了帶領他們去警署辦些從事商業活動所需要的手續。然而,我們終將永遠無法得知他當時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因為比杜希德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和他的隨從便被船上那些陌生人亂箭射殺。

可憐的比杜希德,不幸成為首位有記載的與維京人發生接觸的歐洲人。他的家人甚至都未能來得及為其復仇,因為當王國士兵趕到的時候,維京人早已帶著從屍體上扒下來的財物離去了。人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可能是沿著海岸線繼續南下,也有可能是北上返回了自己的家園。除了將屍體掩埋並祈禱那些陌生人再也不要回來之外,人們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能做。

有關此次襲擊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惴惴不安的當地人開始採取一些防禦措施,以防那些強盜再次出現。英吉利海峽兩側的農民被招進民兵組織,組成能夠應急的地方突擊部隊;一些宗教場所也採取了類似的防禦措施。792年,肯特王國要求境內修道院提高海防能力,以防「異教海員」的入侵。然而,維京人並非普通海盜,他們很快便以實際行動證實了英格蘭人所做的準備是有多麼的不堪一擊。之前的那些劫掠,不過是些試探性攻擊,用以檢測英格蘭人的防禦力量和計算自己能夠獲得的收益。793年,維京人開始集中力量大舉進犯。

他們的目標並非人們預測的那些繁華的貿易中心,如多塞特、南安普敦等地。這些地方警衛森嚴,且人口眾多,便於集中力量進行反抗。狡猾的維京人轉而襲擊了位置孤立但是同樣富裕的林迪斯法恩修道院。除了那些毫無防備之心的修士的祈禱外,這裡沒有任何其他實質性的防備。

英格蘭的修道院在過去100年中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並自然而然地成了進口貨物的銷售場所。這裡有用於舉辦聖餐儀式的香醇佳釀,有用於製作教堂法衣的綾羅綢緞,還有用於裝飾聖杯聖盒的奇珍異寶等。除了通過虔誠教徒的捐獻積累財富外,早期的修道院還承擔著「原始銀行」的角色,地方權貴經常把金錢存放在一些他們認為非常安全的修道院中。這些消息通過口耳相傳或者商人的貿易交往等方式,傳到了維京人的家園。對維京人而言,劫掠一所修道院,無異於天大的好運。

更為有利的是,在維京人看來,這些富裕的目標基本都是毫不設防的。幾乎所有的歐洲教堂都建立在空曠的海岸邊,因為人們相信大海會為其提供天然的屏障。這種想法後來被證實是多麼的愚昧無知。通過文字記載,我們依然能感受到當時受到襲擊後人們有多震驚。一位神職人員在首次襲擊後寫道:「人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次襲擊居然會從海上發起。」

當時的修道院普遍很富有,林迪斯法恩修道院更屬其中之最。維京人選擇將其作為首要目標絕非偶然。林迪斯法恩修道院曾得到過國王的親自饋贈,與同時代的修道院相比,林迪斯法恩修道院擁有的文物數量多到無與倫比。其中包括英國修士卡斯伯特的遺體,以及把基督教帶到蘇格蘭的愛爾蘭傳教士科倫巴的遺骸。大量的朝聖者慕名而來,推動了當地貿易的發展,也使得林迪斯法恩修道院變得越發富裕。各種各樣的維京人團體早在此地活動了很長時間。793年6月8日,有一個來自今天的挪威的海盜團體發動了一場殘忍的突襲。

諾森布里亞的一名修士記錄了這次突襲:

「猶如兇猛的蜂群,北方的異教徒攜著強大的海上力量撲向不列顛島;隨即又化作兇殘的狼群,在島上肆意地燒殺搶掠……」

沒有誰能夠幸免於難。試圖抵抗的修士或被就地斬殺,或被拖到海岸淹死;聖盒被砸成碎片,裡面的內容傾倒一地;教堂里的華麗壁毯被野蠻地撕下,祭壇也被夷為平地。遇難者屍體棄置於各處,猶如「散落街頭的糞便」。

這場災難給歐洲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如果英國基督教的核心地區都可能被攻陷,那麼還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呢?焦慮的修士試圖去解釋這場災難,聲稱在災難發生之前,上帝已給出警示:幾周以前,天空出現道道閃電;修道院的上空更有惡龍在不停地盤旋。

這場災難之所以會發生,大部分要歸咎於英國教會人員思想上的鬆懈。災難發生的幾周後,一封呼籲改革的信件流傳開來,信中引用了《舊約·耶利米書》第一章第十四條的內容:「耶和華對我說,必有災禍從北方發出,臨到這地的一切居民。」學者阿爾昆在給林迪斯法恩主教的信中,從神學的角度清晰地分析了災難產生的原因和所應採取的對策。

「也許這是一場更大災難的開端,也可能是居民原罪的顯現。但它的發生絕不是偶然的……幸免於難的人們,要保持警惕,英勇作戰,守衛上帝賜予我們的家園……」

然而,這場災難並沒有引發多少真正的反思。第二年,東海岸賈羅郡境內及西海岸斯凱島上的修道院均遭到襲擊。795年,艾奧納大教堂遭到洗劫。劫掠者把當地所有的修士、修女、農民乃至動物都拖到海岸邊上,然後殘忍殺害。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戮預示了即將到來的大屠殺時代。阿爾昆,在安全的查理曼帝國首都,記下了人們不堪的痛苦:「如果卡斯伯特等諸多已故的先賢聖人連自己都無法庇佑,不列顛島上的眾多教堂又能指望誰來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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