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季雨季 - 第六章《課室銘》風波

第四節課,因為老師開會改為自習。余發在那兒一邊哼歌一邊數錢。他的桌子上不知是哪屆學生在上面刻了「學海無涯苦作舟,書山無路勤為徑。」余發在下面加了句「商海無邊錢作舟,世上無錢難做人」。不倫不類的。

「莫名我就喜歡你……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余發哼著。

柳清在看《過把癮》。八十年代中學生興的「瓊瑤熱」,「岑凱倫熱」已漸漸過去了。聽說一家書店在大拍賣這些言情小說。中學生也不理不問。畢竟不能永遠當淚水女孩子。校圖書館也有這些小說,一位家長發現他女兒的這類書中有的竟蓋了校章,大惑不解,還問到學校。其實,若是真迷上這些書,學校借不到,便買,根本無法控制。實際上這些書也沒什麼,看多了自然不看,在不斷分析中,更知道哪些書合適看,柳清看著,突然笑了起來。

前面的林曉旭正在為一道難題發愁,聽到笑聲轉過身莫名其妙地看著柳清:「你看書怎麼還會笑出聲來啊?」

陳明正在看英語。真奇怪,這麼吵,陳明還能看下去。劉夏就不行。余發哼得越來越大聲,坐在鄰近的劉夏喊了起來:「拜託!今天天不熱。用不著你在這降溫!

余發更來勁了,索性唱起來。

「難聽死了!」劉夏捂住耳朵,「哆來咪都念成一二三,還唱歌呢!」

「你唱唱,你還不會呢!」余發調過頭反問,眼睛有節奏地一眨一眨的。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劉夏真唱起來。

「是嗎?哪裡?」余發故作認真狀問。周圍哄地笑開了。沒聽見的同學問:「你笑什麼?」聽見的同學就告訴他,於是。一傳二,二傳四,全班都樂了。劉夏氣得咬牙切齒。王笑天狠狠地瞪了余發一眼,余發又叫了起來:「有人吃醋了!」王笑天一下子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余發大叫:「劉夏,王笑天要打我!」

大家笑得更歡了。班上亂鬨哄的。

每個班差不多都有幾個活寶,高一(4)班首推余發。用王笑天的話說。余發是「活力28——沙市日化」。

陳明用眼瞟了一下余發,他不喜歡余發這種嘩眾取寵的人,覺得像小丑。他根本看不起余發,評價余發是「口袋裡滿了,腦袋裡空了」。他不喜歡別人因自己和余發是同一個村的,又是近鄰,便把他們相提並論。余發也看不慣陳明這種孤芳自賞的人。

等大家笑完不笑了,余發又翻出一張紙來高聲朗誦:「《課室銘》: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學不在深,作弊則靈。斯是教室,唯吾閑情。小說傳得快,雜誌翻得勤。琢磨下象棋,尋思看電影。可以打瞌睡,寫情書,無書聲之亂耳,無複習之勞累。是非跳舞場,堪比遊樂廳。心裡云:『混張文憑!』……」

這不知是哪一位中學生創作的仿《陋室銘》,有張報紙把它作為反面教材刊登出來。余發看到了如獲至寶,馬上複印下來。現在這樣的「編撰」特別多,也特興。

這內容太對余發心思了,所以念起來也就聲情並茂。有些同學沒聽清,就要求看看。余發說:「別搶別搶,挨個傳下去。」

正傳到劉夏那裡,有人小聲叫起來:「老古董來了!」頓時教室里鴉雀無聲,各就各位。這就是古主任的「權威」。古主任快步走到講台:「這是教室,不是農貿市場!」一道嚴厲的目光掃視著所有的同學。

「你們看看隔壁(3)班,人家是怎麼自習的,你們呢?都是十七八歲大人了。說你們,你們不難為情,我還不好意思呢!」

「十六。」有個很弱的聲音在更正這個年齡錯誤,幸虧老師沒聽見。

古主任走到劉夏桌前,拿起《課室銘》,問:「這是誰開始傳的?

無人回答。

「余發。」古主任叫道。

「不是我。」余發不打自招。

有人吃吃地笑了。

「我說是你了嗎?我問你在幹什麼?」

「讀書啊!」余發回答得理直氣壯。

這時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突然,大家哄地都笑了。

古主任還是很嚴肅:「余發你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

余發莫名其妙,看了看書皮,原來是倒過來了,也忍不住笑了。古主任把寫著「語文」字樣的書皮撕開,是蔡志忠的漫畫冊子《老子》。

「挺有學問的。」古主任話裡有話……

「剛才那個是誰傳的?」古主任聲音不高也不低。

沒有人吭聲。

「再問一遍,是誰傳的?」聲音依然不高不低。

余發站起來。

他知道,他終究逃脫不了古主任那雙X光眼.而且對古主任那「蠻不講理」的時間計演算法,甚為後怕:「為你一個人耽誤了5分鐘,全班40個同學加起米就是200分鐘,就是5堂課,也就是講了2到3篇課文。你這是在犯罪啊!古主任引用那句名言: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古主任這套在小學還行得通,到了中學顯然是不行的,可古主任照用不誤。

果然不出所料,古主任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說:「瞧,為你,一個人耽誤了7分鐘。全班40個同學。四七二十八,整整280分鐘,你跟我到辦公室去。」

余發跟古主任走了,不像被叫去的,倒像是請去的,昂首挺胸跟了出去。

余發的學位是買來的,反正他老豆(老爸)有的是錢。一個學位幾千元,對老豆來說像在老牛身上拔根毛。

「余發,你解釋一下吧,剛才為什麼搗亂?」

「沒有啊。」

「沒有?這種事哪一回少得了你啊。」古主任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這是九中,你爸爸使那麼大勁讓你進九中不是讓你玩的。幫幫忙,好不好?」

古主任是上海人,他一急,上海話就冒出來。「幫幫忙」余發不明白,直直地問:「幫什麼忙?」

古主任啼笑皆非:「幫忙讀書,讀書的重要性你就一點沒體會嗎?」

讀書的重要性余發是沒體會到,而錢的重要性余發是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不然,他能進九中嗎?余發毫無忌諱地搖搖頭:「現在這時代。讀那麼多書根本沒用。」

古主任皺起眉頭:「你,你怎麼這麼鼠目寸光,光有錢沒有知識……」

余發也皺起眉頭:「古主任,我知道,你後面又該說『其實還是一個窮人。一個富裕的窮人』。還有『書到用時方恨少』。這話你已經講過四次了。

「不要以為這是老生常談。你爸為什麼花那麼大氣力把你弄進來,你想過沒有?你也想像你爸那樣……」古主任點到為止,後頭的話不說了。

余發不樂意了。後頭不就是想說什麼「窮得就只剩下錢了「之類的話嗎?余發認為這純粹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說出來的話。窮得只剩下錢也好過窮得叮鐺響。余發喃喃道:「我老豆怎麼了?現在我老豆到哪都有人請。

「余發,你,你不要忘了你是怎麼進九中的!」古主任無力辯駁時。總是亮出最後一張王牌,就像托塔李天王拋出鐵塔一樣。

平時,余發總像噎著似的,可今天,余發梗梗脖子:「是我老豆花錢送我進來的。我老豆每年給學校交那麼多錢。意思很清楚:我進九中是理所當然的。

看來古主任這招今天失靈了。

古主任氣結。有點理虧。對於這類學生,古主任倒也不是十分反感。相反,有時候還想找來談談話,希望學生多少能聽進去些。可這類學生偏偏軟硬都不吃,還喜歡強詞奪理。

正好放學鈴響了,古主任這次反常,也不留堂什麼的,揮揮手讓他回家。

錢真是萬能的嗎

余發的家在深圳的老街古水村。過去不知是當地人普通話發音不準,還是別有用意,都叫它「苦水村」。現在大概教育水平提高了,普通話普及得好,再也沒人叫它「苦水村」了。

過去這裡很窮,許多人偷渡或以其它方式去了香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建起特區後此地日新月異,到如今,已經肥得漏油,當地順口溜是「十萬不算富,百萬一般戶。可知他們手頭上的存款大概是幾位數了。

余發家也不例外,依靠政策富起來了。是「一部分先富起來」的人中的一個。真應了他的名字,余發——愈發——越來越發。

剛建立特區。村裡賣了一部分土地給政府,這樣每家便分到幾萬元。村民第一次得到這麼一大筆錢,都捨不得花。余發他爸不同。他知道經商好賺錢,就開了間小吃店。開始只是賣點雲吞、腸粉什麼的,後來改做菜館。很快就鳥槍換大炮,店面擴大了好幾倍,生意紅火得很。想想「大發餐廳」這個店名太俗。就換上「麗娜餐廳「這個不俗的名字。與此同時,家裡也蓋棟五層樓。按規定,只允許蓋三層半,但村民幾乎都超建了。舊傢具全部淘汰。地毯、空調這些體面的東西也早早去他家報到了。

三口人,五層樓,哪裡住得了。三、四、五樓都租出去了,光是房租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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