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卷 罌粟

有人對我說,愛是寬容,愛是忍耐,愛是包容,愛是充滿希望,愛是只要對方幸福,就可以永遠站在彼岸,不靠近,不相守,只是默默的相望。然而我的愛,卻是自私的,絕望的,激烈的,充滿算計和祈求回報的,既能傷人,也能傷己的。可是,它卻滲入了我的骨髓,插入了我的心臟,伴隨著我脈搏的跳動,非死亡不能停止。難道,這就不算是愛?

馬車穿過了幾條曲折的衚衕,停在了璟祥門外,迎面便是一片茂密的樹叢,枝葉繁茂,幾乎遮住了半面天空,連太陽的光都被擋在外面。只剩下一重重鐵紅色的高牆,在歲月的打磨下變得斑駁,指尖輕輕觸碰,便會掉下一片片色彩斑斕的牆皮。

一隻素白的手握住了斗篷的襟口,撩開車簾,陽光照在她的額角上,風吹過鬢髮,露出一抹額頭,像是凌霄峰頂的暮雪,白的幾乎透明,從肌膚里向外透著一股冷薄之意,令周遭物事盡皆為之一寒。她的眼梢微微挑起,打著一把青竹為骨的竹傘,遮住臉孔,只露出一個清瘦的下巴。

北兒提著藥箱從後面跟上來,見引路太監在同守門侍衛交涉,便壓低聲音興奮的說道:「師傅,這裡就是皇宮啊!」

她並沒有答話,只是垂著眼,靜靜的望著地上的青石路面。下了一日的雨,這會仍舊沒有放晴,雨珠順著風一絲絲的刮著,光線也是稀薄暗紅的,照在她雪白的緇衣上,有一圈圈暗淡的妃色。

見她不吱聲,北兒悄悄吐了下舌頭,也學她的樣子規矩站了。這時那引路太監走過來,笑著說道:「水享師傅,跟我來吧。」

水享點了點頭,道:「有勞公公了。」

她聲音驟然響起,粗糙暗啞,連趕車的車夫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樣一位脫俗的女神醫竟然有這樣一幅嗓子,就像是被火炭燒過一樣,讓人無端端的覺得有些陰冷。那老太監忍不住再一次悄悄打量她,只見她緇衣墨發,臉上罩著面紗,遮去了大半邊臉孔,只露出一雙眼睛,眸色黑亮,深不見底,雖是低眉垂首,卻自有一股貴氣於微挑的眉梢眼角滲透而出,抬眸之間,頗有幾分凌厲之色。

「公公?」

她略微揚眉,輕聲喚道,老太監緩過神來,忙說道:「這邊走。」

下了這幾日的雨,縱然宮內排水做的好,這會也是處處積水。那老太監知道水享的身份,也不敢輕易瞧輕了她去,習慣性的佝僂著腰,主動要幫她打傘,水享也沒拒絕,垂首走在一側。走到一處迴廊,水享習慣性的轉左,就聽那那老太監在一旁驚訝道:「水享師傅這才是第三次進宮吧,這就記路了?想當年我進宮的時候,可是兩三年都走不明白。」

水享聞言微微頓足,淡笑著說道:「我記性比較好。」

老太監笑道:「要麼您怎麼就是女神醫呢,就是有能耐。楊妃娘娘吃了您給開的葯,第二天就見好了。」

水享淡淡一笑:「公公客氣了。」說完便不著痕迹的退後半步,跟在老太監的身後,低著頭默默走。

到了內監司,按例檢查了一番,尚禮監首領太監訓了幾句話,便將她交給了乾安殿領事太監。北兒自此便不能繼續跟著了,將藥箱遞給水享,笑著說道:「我在這等師傅。」

她話剛一說完,便見水享轉過頭來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水享的眸色極深,就那麼靜靜的盯著她,宛如漆黑的貓兒石一樣。北兒跟著水享有三年了,三年前京城流行癔症,她爹爹也死在了癔症中,好在她福大命大,被水享收留。雖然這位師傅性子冷冷的,平日里也極少說話,可是對她還是不錯的。但是現在她卻在水享的目光中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寒顫,有些害怕的小聲叫道:「師傅?」

水享收回目光,抬手為她捋了捋鬢角的碎發,語調溫和的說道:「餓不餓?」

北兒忙道:「不餓。」

「不是帶了點心嗎,餓了就先吃一點。」

水享少有這般和顏悅色的時候,北兒有些受寵若驚,心裡卻是止不住的高興,忙甜笑著說道:「徒兒不餓,我等師傅晚上回去一起吃。」

水享不再說話,轉身便和領事太監去了,走出院子的時候側過頭去,還能看見北兒笑眯眯的站在門口,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像是擦了上好的胭脂。

北兒今年幾歲了?應該有十五了吧?

一個虛弱的念頭剛剛在心底升起,她的眉頭便輕輕的皺起來。雨這會已經停了,空氣里卻越發的冷,領事太監在一旁交代待會見了皇帝要注意的事項,她默默聽著,一一記在心裡,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乾安殿外,內侍進去通報,她便站在外面等候。她有些緊張,心怦怦跳的厲害,她深吸了幾口氣,都沒辦法將這種緊張壓制下去,隱在面紗後的嘴角抿的很緊,神色也是極嚴肅的。實際上,打從三個月前第一次進宮時起,甚至是五年前再一次走進這座城市時起,這種情緒便一直緊抓著她,有幾分緊張,有幾分激動,有幾分熱烈,甚至還有幾分期待。水享知道,這種情緒是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事到如今,任何一點心有旁騖都會導致她計畫的徹底失敗,但是她還是抑制不住,尤其是今天,尤其是此刻!

殿門緩緩開啟了,卻不是領事太監,而是一名穿著藍紫色宮裝的艷麗女子,體態妖嬈,面若桃李,衣衫華貴,一雙鳳眼斜斜上挑,看到水享微微蹙眉,問道:「你是誰?」

「這是楊妃娘娘舉薦進宮為皇上瞧病的水享師傅。」

領事太監正好一同出來,答完連忙對水享說道:「水享師傅,還不向程妃娘娘請安。」

水享目光微微一頓,在程妃的臉上靜靜的打了個圈,隨即對程妃行禮道:「給娘娘請安。」

她聲音平和,一個宮禮也施的十分周道,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進宮的人,程妃挑不出錯來,目光越發有些陰鬱,沉聲說道:「看著倒像個周全的人,只是怎麼還戴著面紗?誰准她在宮內戴這東西的?」

領事太監忙道:「回娘娘的話,水享師傅是帶髮修行,不宜見外客,所以從來進宮都是以面紗罩臉。」

程妃冷哼一聲:「太醫院的人都是死人嗎?楊妃也太糊塗,怎麼敢胡亂舉薦外面的人進宮來?萬一出了事,誰能擔待的起?」

程妃和楊妃不和,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程妃的兄長程遠雖是軍方重臣,又曾跟隨皇帝南征北討。但楊妃卻是出自懷宋氏族,家世雄厚不說,更得懷宋舊臣的擁護。尤其是納蘭皇后去世之後,皇帝一直沒有另冊新後,如此一來,兩人更是勢同水火了。領事太監乍一看到她便知要壞事,可是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娘娘,水享師傅是太吉庵凈月師太的親傳弟子,醫術高明,而且今天的問診,也是皇上親口答應的。」

程妃轉過頭來,冷冷的在領事太監的身上剜了一眼,隨即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帶這位師傅進去吧。」說罷,帶著人便氣勢洶洶的去了。

領事太監擦了一把冷汗,對水享道:「水享師傅,跟咱家來吧。」

殿門咯吱一聲緩緩開啟,有細小的飛灰在陽光下熱烈的舞蹈,水享站在門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恍惚的以為自己似乎是在做夢,以為只要走進去,一切便仍舊是故去的某一天,父兄仍在,而她,也還年少天真。

然而,終究是做夢罷了,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儘管這裡的擺設都是那樣的熟悉,但是味道卻變了。不再有奢靡的宮香,不再有斑斕的水袖,更沒有那影影棟棟的人,舉著杯低著頭,大唱著一句句歌功頌德的禮讚。整座大殿都是空蕩蕩的,宮燈高高的掛著,下面站著幾個素服的宮人,墨色的帷幔低垂著,上面綉著一尾尾金色的錦鯉,還有大片薔薇,映襯著燈光,依稀有些刺目。而在重重帷幔的深處,一個人影坐在那裡,低著頭,似乎正在翻閱著什麼,聽到聲音,也不曾抬頭,大殿深深,讓水享看不清他的眉眼。

水享跟在領事太監身後向那人叩拜,領事太監恭敬的說道:「皇上,水享師傅到了。」

上面的人並沒有回答,水享兩人只得繼續低頭跪在那,大殿安靜的怕人,甚至能聽到宮人們呼吸間胸前肌膚摩擦衣襟上刺繡的聲響。水享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的跳動著,砰……砰……砰!像是戰場上的軍鼓,一聲一聲,震得她喉嚨發癢。她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以標準的宮廷禮節跪拜在那,時間的光影從她的發梢掠過,凝固在她單薄的肩膀上,還有那纖細的脖頸,欺霜賽雪的,蒼白的毫無血色。

「起來吧。」

低沉的聲音在大殿的深處響起,並沒有溫和,也沒有過分的冷漠,就那麼靜靜的,像是一滴水落進平靜的湖面,盪起一圈圈透明的漣漪。然而就是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卻讓水享的背脊瞬間繃緊,肌膚的表層激起一層細小的麻櫟,她垂著頭站在領事太監的身後,雙手看似自然的垂在兩側,手指微曲,可是拇指的指甲卻緊緊的抵在食指上,狠狠的戳著。疼痛像是尖銳細小的銀針,戳在她劇烈翻滾的理智上。

「皇上,這位就是太吉庵的水享師傅。」

燕洵略略抬起頭來,一日的操勞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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