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青海卷 第三十三章 燕兵狂潮

魏舒燁仰起頭來,火紅的太陽映入眼帘,初升的紅如同鮮艷的血,荒草蕭瑟,肅殺搖動。隆隆的戰鼓在耳側轟鳴,成千上萬的士兵向他湧來,鐵灰色的暗影如同鋪天蓋地的潮水,一點點的將整個戰場覆蓋。

他渾身浴血,清秀的臉孔已經滿是血污,髮絲糾結,沾滿了腥臭的血漿,戰刀已經崩口,胯下的戰馬雙腿打顫,已然不堪重負。

強敵入侵,西南國土淪陷,大夏的死敵撬開了國門,帶著虎狼之軍肆虐於帝國江山之上,然而,除了西南的少數守軍,整個大夏國境,所有氏族門閥,只有他一個人帶兵南下,抗擊敵軍。

一路上,他見到了太多世家大族率領著家族軍隊向北逃亡,一眼望不到邊的人流如同一條長龍,源源不斷的向北湧來。他們驅趕著馬車,穿著華服,帶著大量的金銀珠寶和親兵衛隊,甚至還有一些地方行省的官員帶著當地的衛隊倉皇的逃向真煌,他們揮舞著馬鞭和長矛,將那些擋道的平民抽趕到一邊,滿臉的驚慌,絲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高貴。

魏舒燁也曾試圖將這些軍隊組織起來,他甚至還下令命令部下封鎖道路,和那些逃跑的官員貴族拔刀相向。然而,那些人紛紛給了他充分的理由,保衛帝都、戰略後退、趕往京師阻止內戰、保存帝國精銳實力以圖和敵軍一戰等等等等,總之他們是寧願和自己動手,也不願意回過頭去和燕北軍拼殺。

有人罵罵咧咧的大喊,說西南正規守軍已經不剩一個,都被皇子們調回去打內戰了,皇室成員都不要這個國家了,憑什麼還要他們去打仗?

面對這些嘈雜的聲音,魏舒燁啞口無言。

短短兩日,松江棧道上就聚集了二十萬多的亂民。這其中,有貴族,有門閥,有軍人,有百姓,西南已經淪陷,他們萬里迢迢的逃到這裡,風塵僕僕,像是一群餓極了的狼,虎視眈眈的看著攔路的軍人。

路障被拆毀,區區兩萬軍隊根本無法阻止這樣的狂潮。一名副將站在隊伍前,嗓音沙啞的大喊著,動員人們回過頭去繼續戰鬥,可是根本無人理會他。魏舒燁騎在馬上,看著那些神情木然的人一個個的經過他的身邊,像是一群失去了生命的稻草。

所有人都離去後,只有十多個不到的孩子仍舊站在原地,他們有的十四五歲,有的十一二歲,都是男孩子。他們怯生生的走到嗓音沙啞的副將面前,舉起手說願意從軍。副將大為震動,以為自己的說辭終於有了效果,連忙問少年們從軍的原因,可是意識到要在危機的關頭為國獻身?可是那孩子卻說自己的乾糧被一起逃跑的軍人搶走了,他們再往前走也是死,還不如當兵。

二萬軍人在這十多個身材瘦小的少年面前集體沉默了,魏舒燁吩咐軍需官分給了他們乾糧和清水,然後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離去,夕陽照在這些帝國的種子上,像是一根根被拔出土壤的蒿子。

進入西南境內之後,情況更加混亂。經過一個小鎮的時候,整個城鎮都沒有半絲人煙,隊伍像是走在死城之中,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那麼沉重的,一下又一下。然而走到小鎮的小廣場上的時候,他們卻集體呆愣在當場,這簡直就是一個修羅場,有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刑罰,一棵高聳的榆樹上,掛著幾十具裸體的男屍,地上還有兩人多高的屍骸堆,已經被燒成了焦炭,還有大量裸體的婦女,一看就知道是死在怎樣殘忍的手段之下。

整個隊伍一片死寂,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刀頭舔血,一生殺人無數。

可是此時此刻,還是有人在無聲的飲泣,落下男兒的淚來。

生為軍人,不能捍衛自己的國家,不能保護自己的百姓,他們還何來生存的價值。

家園被摧毀,房屋被夷平,良田變成焦土,繁華變為廢墟,昔日富饒繁榮的城鎮變成了沒有人煙的死城,曾經鮮活的生命變成了沒有感知的腐肉,腥臭撲鼻,鷹鴆圍繞,這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也是一個無法醒來的夢境。

魏舒燁不能想像,為何燕北軍會殘暴若此?巨大的悲憤在胸腔里橫衝直撞,他握緊刀鋒,年輕的脊樑像是一根挺拔的戰槍。

然而緊隨其後連續遭遇的戰役,那誇張的打法和毫無章法的布兵,卻讓他有了幾分瞭然。

原來,第一批進入大夏國境的,並不是燕北軍。燕洵打開了白芷關,消滅了沿途的幾處軍營,就退出了大夏,佔據了關口,並沒有放一兵一卒進入大夏境內,而是廣發檄文,邀請活躍在燕北高原、南荒之地、賀蘭山脈、西北大漠上的強盜和馬賊,共享大夏。

一批又一批的馬賊湧入了大夏的國土,他們彪悍殘暴,來去如風。他們對土地完全沒有任何留戀,他們熱衷的只是殺戮和劫掠,所過之處一片狼藉,燒殺搶掠,姦淫婦女,軍人們無法辦到的事情他們可以眼也不眨的辦到。殘忍的血腥刺激了那些本來想要反抗的士兵和貴族,關於敵軍兇狠可怕的謠言傳遍了整個西南,戰爭的恐慌在幾日之間遍及整個隴西之地。於是,士兵放棄了抵抗,貴族放棄了堅守,百姓們也開始逃亡。於是,不過是短短的幾日之間,整個西南就落入敵手,燕北軍的後續部隊甚至沒有遇到一場正規的抗擊!

那是個瘋子!

在漆黑的夜裡,魏舒燁聞著刺鼻的腥臭,暗暗的說。

他打開了大夏的國門,為那些魔鬼開闢了道路,將萬物蒼生變作狩獵場。

他不是來佔領,只是來毀滅,讓這巍巍大夏的萬千生靈,做他燕北一脈的祭品。

悲憤的兩萬夏軍在月亮城遭遇了第一次正規的燕北軍,兩萬騎兵對三萬的重甲兵,完全是一場喋血的硬仗。魏舒燁的軍隊憑著那股哀兵之氣,一鼓作氣的打敗了燕北軍,憤怒的夏軍將所有的傷員和俘虜都殘忍的殺死,魏舒燁沒有阻止,因為在他自己的心裡,也是這樣期待著。

他恨,恨侵略者,恨燕北,恨燕洵,恨那些兇殘的馬賊。

可是他更恨皇室,恨那些作威作福的貴族,恨那些享有供奉卻臨危而逃的士兵,恨為了內戰而抽調所有西南軍隊的趙颺,恨門閥,恨氏族,甚至恨他自己。

叔叔的信被他一封一封的撕碎,家族長輩怒斥他,說他瘋了,竟然在這個時候帶著家族的子弟兵進入西南,說他是家族的罪人,是魏閥的叛逆。

然而這一次,無論是怎樣嚴厲的斥責都不能讓他再回頭。

敵人在進攻,帝國在顫抖,國家在內戰,貴族在逃跑,百姓在哀嚎。

他是帝國的戰士,他不能退。

月亮城一戰之後,這隻深入的孤軍引起了燕北的注意,不出兩日,就有近七萬大軍將他們重重包圍。經過一天一夜的廝殺,他們終於力竭。

弓箭告囂,傷葯殆盡,糧草也所剩無幾,刀槍都已卷刃,戰士們已經很久沒能睡一個覺,很多時候,他們甚至能在拼殺中打盹,偶爾被疼痛驚醒,才赫然發覺身在何處。

清晨的陽光再一次普照,魏舒燁仰頭看著半空中的太陽,微微眯著眼睛,他跟自己說,這可能是他生命中所見的最後一個日出了。

副將衝上前來,臉頰上橫著一條又長又深的刀疤,看起來森然恐怖。他的嗓子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可是還是對他大聲喊道:「將軍!頂不住了,敵人又派了三個加強團,趕快撤吧!」

魏舒燁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年長些的漢子。他是一路跟隨自己南征北討的戰友,打過的仗比自己多,兵法比自己嫻熟,戰場上也比自己兇猛,也比自己更得人心。可是就因為他是平民出身,無論立過多少戰功,也是無法得到晉陞,若不是在自己的麾下,可能至今還只是一個小伍長。

可是就因為自己對他有那麼一點提攜之情,他就對自己忠心耿耿,每次作戰都沖在前面,為自己擋箭擋刀,可是他哪裡知道,自己很多時候,也是看不起他們這些平民子弟的。理所應當的享受著他們的功勞,理所應當的站在他們的身後等待戰爭的結果,他和那些臨陣脫逃的富家貴族又有什麼分別?他們為了自己的性命而逃跑,而自己,卻要為了自己的名聲,而毀掉別人的人生。

一時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

魏舒燁知道,今天是最後一戰,不會有援兵,不會有轉機,趙颺還在和諸葛玥打仗,不可能來救他。而他也知道,就算他沒有在打仗,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趕來,他們註定是要被遺棄的一隻隊伍,長眠在亂世的戰火之中。

魏舒燁一把拔出戰刀,臉上現出一絲堅韌之色,策馬上前,走到滿身傷痕的士兵們面前。

「戰士們,今天將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戰。」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戰場之上,數千張滿是血污的臉孔揚起來,望向他們的主帥。

「士兵們,敵人入侵,國土淪陷,所有人都在後退,唯有你們奮勇向前。短短十日,你們經歷阻擊戰十三次,野戰十一次,會戰兩次,長途奔襲過祖國的半張版圖,你們無愧于軍人的稱號,無愧於身上的軍裝,後世千萬代的大夏子民,將會為你們今日的所為感到驕傲!」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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