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青海卷 第十七章 大唐狐變

動亂來的毫無預兆,像是一鍋冰冷的水,被驟然加熱到滾燙的地步,水裡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烹煮其中。

行到邯水的時候,戰爭已經擴大,幾路鐵騎踏過之後,城池被摧毀,家園被焚燒,昔日的沃野良田化作腐朽的黑灰,綾羅錦繡飄蕩於淤泥黃湯之中,道路兩旁隨處可見於戰亂流離中死去的黎民百姓,繁華一朝盡毀,血肉於夏夜發出刺鼻的腐臭。

洛王在眉山起兵,不想成為亂臣賊子的百姓們拖家帶口的向東而來,然而趕到邯水的時候才發現統領邯水關的竟是洛王偏妃的族兄徐素,向東的水路渡口被牢牢封鎖,邯水關以西的卞唐軍士首尾不能相顧,於洪城一役中大敗於洛王,卞唐江山半壁飄搖。

楚喬等人的行程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大戰在即,即便以她之力,也難以同這樣的局勢相抗衡。

邯水一代,百姓聚集,時逢盛夏,疾病流行,不出半月,城中就開始流行瘟疫。豪門大戶全都緊閉房門,派出大批護院家丁看守巡邏,客棧酒肆更是關門歇業,想買一粒米都辦不到。楚喬等人不得不前往郊外,好在之前做好了遠行的準備,糧食帳篷都已備齊。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各種流言蜚語相繼傳來,就是多吉平安等人冒險進城打探,也探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情報。

流言各異,有的說李策已經在東方整頓了八十萬鐵騎精甲,正向著邯水殺將而來。也有人說洛王前幾天在君山將南懷軍打的落花流水,姜浙、費城、南旺、安息郡、夕照山一代相繼淪陷,帝國軍隊死傷大半,其餘全部投降,再有不出五日,洛王的大軍就要進駐邯水了。還有人說,西南大戶齊齊捐錢捐糧,響應洛王起義,打出昏君無道的旗號,派出家族親兵併入眉山軍,洛王軍隊數量直逼百萬。更有荒謬的說法說,李策被此刻已經不在唐京,而是帶著後宮妃嬪躲入了大夏境內,而東海懷宋正幫著他建造海船,他就要逃到海上去了。

邯水一代人心惶惶,儘管傳言並不完全屬實,但是洛王的軍隊還是一日日的靠近邯水。

因為近日來的難民越來越少,這就說明洛王的包圍圈越來越近,就要與邯水的軍隊會師了。

又過了七日,洛王大軍終於開到了距離邯水不過八十多里的棋柏坡,然而卻出乎意料的停了下來,並沒有做出要與邯水守將徐素將軍會面的舉動,而邯水,也並沒有旗幟鮮明的表示要效忠洛王。

戰事,頓時膠著了起來。

就在這時,帝國西碩軍察覺到事件的不尋常,徐素將軍是帝國的大將,早年曾經追隨過慕容老將軍,如果他肯堅守大義站在李策一方,那麼卞唐正統勝算大漲。

就這樣,又觀望了四天之後,西碩軍首領陸炳寬頻著部下三萬兵馬趕至棋柏坡,和洛王大軍發生了激戰。戰事雖然慘烈,西碩軍傷亡慘重,但是他們卻悍勇的沖開了洛王的防線,向著邯水的徐素將軍大營投奔而來,其意不言自明,是要與邯水軍隊一起保衛卞唐皇都。

然而,就在這時,震驚整個西蒙大陸的邯水大屠殺卻毫無任何預兆的開始了。

徐素在一夜之間,殺光了陸炳寬部下的一萬三千名將士,鮮血染紅了邯水河,即便是三十里外的下游,仍舊能看到赤紅的河水,屍首堆積,幾乎形成了一大片高高的堤壩。

邯水一代終日鷹鴆盤旋,一到夜裡,就是慘烈的嘶鳴和尖嘯聲,凶禽猛獸撕咬著漸漸腐臭的屍體,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三日過後,終於相信了徐素投誠誠意的洛王帶著十五萬大軍進入邯水大營。並在第二天,在軍人們的擁護上,黃袍加身,叩拜先祖,即位登基,徽號景衡。

兩日後,眉山軍二十萬趕至邯水,加上邯水徐素的十八萬守軍,洛王的兵力已經直逼六十萬之眾。

就此,卞唐出現了兩皇並列分江而治的滑稽局面。

十日後,似乎終於再也忍受不了這樣奇恥大辱的大唐皇帝李策終於下達了征討文書,言辭激烈,並親自御駕親征,率領中央軍九萬,東南軍十一萬,還有狼兵二十萬,以泰山之勢,趕往邯水。

戰事一觸即發。

八月初九,洛王於朝陽台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隨後,帶著本部軍隊還有十五萬眉山軍過江,留下五萬眉山軍和徐素鎮守邯水。然而李策的軍隊卻遲遲龜縮在大營中不敢迎戰,一連五日,只有幾場上百人的戰役,說是軍隊作戰,還不如說是百姓群架,一時間,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淪為笑柄。唐皇懼怕洛王,龜縮營中不敢出戰之事,傳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李策就要丟了江山的時候,楚喬卻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裝,準備進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詢問。

楚喬看著正東方的徐素大營,目光變得有幾分迷離,她想起了當日西碩軍被集體屠殺的那一晚,慘叫聲響徹耳際,整夜不絕。

「這場仗,就要結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軍隊終於一掃之前的頹氣,大軍齊齊出動,於狐林垣和洛王大軍展開激戰。

戰士們奮勇廝殺,戰爭持續了一日一夜,沒有一方有絲毫退讓。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皇權爭奪戰,勝的一方必定金玉加身,前程錦繡,而失敗的一方則要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就在戰役進行到關鍵的時刻,徐素將軍卻突然出現在戰場之上。

洛王大軍歡聲雷動,然而還沒等他們的笑聲消失,徐素大軍卻突然舉著馬刀向洛王軍隊的後方殺將而來!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敗,死四萬餘人,余者降。

洛王在兩千鐵血親衛的護衛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卻發現部下的五萬將士已經全部身死。邯水湯湯,無船可渡。洛王走投無路之下,於邯水江畔長嘆一聲時不與我,隨後拔劍自刎。

至此,這個登基僅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離開了卞唐的史書版圖,一切消於無形,就好像他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一樣。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軍隊追殺洛王餘黨,一路斬殺西南大族三百餘家,女子充為官妓,男子凡長過馬鞭者一律斬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整個西南氏族被連根拔凈,蜀風過處,一片蕭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師回朝,於此次平叛當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將軍繼續帶兵剿滅叛黨,鮮血以西南眉山為中心,一路蜿蜒,橫漫過整個卞唐國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達旨意,將此次從西南氏族中收繳而來的物資分出一半,平均分攤給在此次戰亂中遭到迫害的各個省郡,並且減免西南五年賦稅,予以西南之地休養生息。一時之間,李策的聲望攀至頂點,這些在戰亂中失去家園失去親人的百姓們突然知道自己還能活下去,無不感激涕零,叩謝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喬帶著平安多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過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舊是卞唐,天藍雲白,熏風依舊,只是那些曾經死在戰場上的戰士,卻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圓圓的一輪,像是一塊成色上好的玉盤。殿外的梧桐之間,飛舞著無數流螢,閃爍著微藍色的光,輕輕的來回盤旋。

整個皇宮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都掛起了純白的帷幔,慘白的蠟燭代替了過往的宮燈,發出盈盈的光暈。

她跟在侍衛的身後,緩緩的走著,金吾宮仍舊是這般大,可是失去了徹夜不息的伶歌軟曲、粉腰玉臂,這座巍峨的宮殿,突然間就顯得那麼空曠了。

袖口的箭紋擦過兩側的衣襟,發出秫秫的聲響,夜太靜,烏鴉飛過頭頂,抬起頭來,卻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檐上的鎮獸。蒼茫的暮色如迷霧般散開,陰鬱的松柏下焚香裊裊,楚喬沉目望去,隱隱聽到僧侶們吟唱的經文,像是從天的另一邊遙遙而來,讓人心裡發空。

宓荷居並未有什麼改變,梧桐連綿,荷塘夜色,蟬鳴聲一聲長過一聲。淡淡的月色從白綿窗紙上透過來,西首的幾扇窗子卻是大暢著的,濕潤的風從外面吹進來,帶著潮濕的水汽,滿殿青白色的帷帳翻飛,一隻已經破舊的風鈴掛在窗前,不時的發出叮鈴鈴的聲響,依舊清脆,像是破冰的歌聲。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帳幕之間,一方烏木小几,兩方蒲團小座,一隻青青玉壺,兩隻瑩白酒盞。

青紗帷帳隨風而舞,不時的掃過空蕩寂靜的大殿,李策烏髮披散,一身暗紫色錦袍,上面綉著青碧色的雲紋,盤旋交錯,層層疊疊,以皇家特有的針腳細密的縫製,面如白玉,映著月光靜靜的坐在那裡,像是一幅靜止不動的畫。

楚喬站在門口,手扶著青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走上前去。

夜風吹起紗簾,李策於月光下轉過頭來,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眯起,仍舊是那副淡笑的狐狸模樣,對著她輕輕的笑道:「你來了。」

這一聲很平靜,卻叫的楚喬心裡發酸,她看著他,只覺得他仍舊是自己離開的那副樣子,嬉皮笑臉,頑劣胡鬧,卻又能凡事都看出透徹。

歲月急促而去,那麼多事相繼發生,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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