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青海卷 第八章 脈脈燕風

雪後初停的天氣最是寒冷難耐,大風卷著艾草,地上是一片殷色的紅。

彤雲密布,冷風厲厲,地上的六合白雪被捲起,撲朔朔的落在剛剛落成的朔方宮上。

今日是燕北的冬狩之日,東邊的戰事暫時停歇,北方犬戎也被擊退,戰士們紛紛退回關內,似乎準備過一個難得的新年。

清早起來,五烜街兩側的店鋪就全部歇業,長街上鋪滿了細細的黃沙以防宮廷車馬打滑,遠遠望去,一片金黃,有如赤金鋪地,道路兩側豎起高高的金底幃帳,平民都已退卻,文武百官跪在兩側,各色儀仗緩緩而行,列陣分明,一時間,華蓋車馬如雲,錦袍雲袖蔽日遮天。

今天是燕北的冬狩之日,記性好的老人回憶起上一次冬狩,那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中丘西垣是歷代燕北王的狩獵之所,地處落日山脈中心,背靠回回南峰,一片白茫茫的曠野,土地微紅,也不知原本就是這種顏色,還是被鮮血浸透而成。

燕洵披著沉重的貂裘坐在高高的王位上,身前影影棟棟的站滿了人,風雪瀰漫中遠遠望去,像是兩條黑漆漆的翅膀。百官們戰戰兢兢的跪在王輦之下,不敢抬頭望去,膝下是寒津津的疼,唯有阿精悄悄的仰起臉,卻根本看不清燕洵的臉容。

「庄大人。」

寒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突然一顫,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緩緩站起身來,跪到中央,以恭順的聲音說道:「陛下有何吩咐?」

「沒什麼,只是最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東西,想請庄大人一同賞玩。」

燕洵的聲音澄澈中帶著一絲笑意,像是狡猾任性的孩子在期待著某種惡作劇一般。

庄大人跪在地上,手指發白,眉心緊鎖,卻仍舊低著頭不動聲色的答道:「多謝陛下想著老臣。」

燕洵一笑,眼神帶著几絲玩弄,懶懶的一揮手,說道:「帶上來。」

一陣沙沙聲緩緩響起,一輛馬車進了場,車上罩著黑色的粗布,隱約可以聽到細微的響動在其中響起,眾人都奇怪的轉過頭去,看著馬車,場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難以呼吸。

「啪」的一聲突然響起,沉默中的人們齊齊一驚,原來卻是燕洵無聊的坐在王位上,以鞭柄不斷的擊著黃金椅座。

「啪,啪,啪……」

所有人都肅了容,沒有人敢說話,一名三十多歲的侍衛走到第一輛馬車前,然後揚起手,嘩的一聲就掀開了馬車上的黑布。

「哇!」

低沉的驚呼聲像是一片海,水花潺潺的波及了全場,人人面色都有幾分驚慌,卻無人敢發出質疑的聲響。

只見那輛馬車之上,竟是一群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人人品貌甚美,只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她們竟然是未著寸縷的靠在一處,人人面色慘白,手臂都被捆綁,身上別無他物。

庄大人只看了一眼,頓時愣在原地,即便天氣這樣寒冷,他的額頭還是賤賤有斗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燕洵的笑聲在身後響起,他好像是說著吃飯喝酒一樣平常的言論,淡淡道:「庄大人是燕北的基石砥柱,多年來對朕頗有恩遇,今日這第一箭,就請大人首發吧。」

馬車上的籠子被開啟,大兵粗魯的走上去,拳打腳踢的將少女們從馬車上推下來。她們都是光著腳的,驟然間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一片粉嫩的赤紅。

「跑!快跑!」

大兵甩開鞭子,狠狠的抽,一道道血紅的鞭痕頓時劃破血肉,猙獰的印在那些潔白如羊脂的背上,刺耳的慘叫聲隨之響起。她們被放開了手腳,只能胡亂的遮掩著身上的傷痕,踉蹌的逃跑。

侍衛為庄大人端來弓箭,燕洵在他的身後淡淡的催促:「庄大人,快啊。」

庄大人面色鐵青,雙唇毫無血色,他緩緩搭箭,緩緩彎弓,手指都在顫巍巍的顫抖著。

那些女孩子在雪原上踉蹌的跑,年輕的身體在陽光下有著明晃晃的光,她們似乎感覺到了危機,紛紛驚慌失措的回過頭來,看到他拿著箭的身影,突然間就紛紛愣住了。

「嗖!」

一道利箭突然射出去,可是卻沒有一絲力氣,只射出短短的一段路,就無力的落在了地上。

「庄大人,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啊。」

燕洵慢條斯理的說,修長的眼梢微微挑起,清淡的看著庄大人的身上,可是卻好似要透過他的皮囊看進他的心底一樣。

庄大人站在原地,想說什麼,卻終究說不出來,他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下面有官員小聲的議論道:「前幾日聽說宮裡有一夥宮女行刺皇上,難道這些都是?」

「程遠,既然庄大人年紀大了,就你來。」

「多謝陛下抬愛。」

一身青裘的將軍走上前來,穩健的搭弓,只聽嗖的一聲,箭矢如同長了眼睛一般,一下就牢牢的釘在了一名跑的最遠的少女身上。短促的慘叫聲在曠野上響起,少女心口爆出了大片的血花,灑在潔白的雪地上,刺目的鮮紅。

其餘的少女見了,大驚失色,一名一直跪坐在原地痛哭的女孩子突然崩潰般的大叫,踉蹌的就要往王位上爬,一邊爬一邊叫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救我啊!庄先生,我是……啊!」

刺耳的慘叫聲緊隨響起,只見離她不遠的一名少女突然跳上前來,一把掐住她的喉管,雙手一錯,就將哭泣少女的脖頸扭斷。

「死則死已,怎能向敵人乞憐求情,廢物!」

少女站在原地,臉頰蒼白,眼睛卻明亮如星,她冷冷的望著上面,身無寸縷,卻絲毫不遮掩畏縮,目光冰冷的沉聲說道:「我們是大同的信徒,你這小人,背叛大同,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一頭撞在王輦下的石階上,身體一僵,血流如注,即刻動也不動。

這一變故起的突然,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待見這女子自盡,其餘的士兵紛紛衝上前來,一名士兵探過手去,回頭奏報道:「皇上,這人還有氣。」

燕洵恩了一聲,並沒有說如何處罰,不知為何,剛才那少女的眼神讓他覺得十分熟悉,很多恍惚間的記憶紛至沓來,他皺著眉冷眼望著場中的淋漓血泊,突然間失去了興緻,只是一揮手,身後的侍衛們就齊齊上前,一時間,只聽全場慘叫如雷,不一會的功夫,就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狩獵開始,這些人,都拖下去喂狗吧。」

燕洵淡淡的吩咐道,侍衛微微一愣,踟躕的問道:「那這個活著的呢?」

活著的?

燕洵的目光微微一閃,那個畫面又從腦海中輕飄飄的滑過,孩子倔強的眼神走過他的記憶,似乎至今仍舊在什麼地方直直的注視著他,讓他感到有一絲絲寒冷。

「陛下?」

程遠小聲的叫了一聲,燕洵抬起頭來,只見全場的人都緊緊的盯著他,他的眉頭不由得輕輕一皺,冷聲說道:「一起拖下去。」

說罷,興意闌珊的站起身來就要離去。

「住手!」

庄大人突然大呼一聲,幾步奔下王輦就跪坐在那名撞頭的少女身旁,崩潰的大哭道:「兒啊!是爹爹害了你啊!」

燕洵背對著他,嘴角溢出一絲冰冷的笑,侍衛們齊刷刷的奔上前去將庄大人拿下,其餘人拖起少女的屍首就向野狗房走去,瑩白一片的雪地上被拖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燕洵!你這個狼崽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不得好死!」

撕心裂肺的怒罵聲在背後響起,侍衛見了,飛起一腳,登時踹碎了庄大人的滿口銀牙。

燕洵不動聲色的往前走,身後是無數仍舊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他不屑的微微扯開嘴角,滑出一個冷的不能再冷的笑來。

生亦不得好生,還計較什麼好死?

大風吹起他的貂裘,像是兩隻沉重的翅膀,呼啦一聲招展而起,驚了天上飛過的鷹。

北地空曠,一片蒼茫,春節將至,這個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長。

外面的風呼呼的吹著,帶來了北地鏗鏘的甲兵之聲,順著金紫門一路吹進朔方宮的深處。

空曠的水遙殿上一片死寂,立柱如墨,垂幔翻飛,燈影閃爍,被風吹熄了大片,卻沒有人敢上前來點燃。

一身錦袍的男子坐在燈火的暗影里,單手支著額頭,似乎已經睡去了,容顏清寂,輪廓深深,看起來十分年輕,可是燈火之下,那鬢角的髮絲竟有幾縷微微的斑白了,偶爾逆光看去,有著銀色的光澤。

巨大的餐桌大小抵得上平常人家的卧房,上面擺滿了珍饈佳肴。八寶野鴨、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奶汁角、祥龍雙飛、爆炒田雞、芫爆仔鴿、佛手金卷、金絲酥雀、炒珍珠雞、奶汁魚片、干連福海參、生烤狍肉、蓮蓬豆腐、草菇西蘭花。

滿桌的菜肴未動一筷,即便是澆了油的熱湯也已經變得冰涼,黃油凝固在一起,香氣散盡,只餘下冰冷的顏色。

兩名東胡的舞姬穿著蜜色的輕綢,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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