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燕北卷 第二十二章 心如桑陌

離開尚慎的那一天,是個非常晴朗的日子,儘管新年將至,天氣寒冷,但是天空晴好,藍澄澄如一汪碧水,萬里無雲,群雁南飛,陽光帶著溫暖的意味明晃晃如灑金的綢緞,白茫茫的雪原上,一行膘肥體健的戰馬行走在馳道上,蜿蜒綿長,足足有兩千多人。

如今,已是白蒼歷七七六年年末,再有半月就是新年,一路上遇到了許多由內地趕來做買賣的商旅,富貴險中求,如今燕北商貿發達,所以即便是邊境的戰火還沒停歇,但是也有內地的商人取道南疆由水路進入燕北來做買賣了。

楚喬摘下厚重的風帽,仰著臉望著蔚藍的天空,眼神清澈如水,轉眼間又過了一年,昔日的少女又長高了幾分,眉目輪廓也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頭髮被利落的挽起,披著一件青色皮裘,騎在通體火紅的戰馬上。

葛齊從前面打馬回來,對她說道:「大人,賀蕭統領傳回消息說我們今晚就在閩西山腳下紮營,他帶著先頭部隊已經準備好了。」

楚喬點了點頭,忽聽頭頂上戰鷹長嘯,頓時抬起頭來,目光悠遠的望著。

過了閩西山,就是火雷塬了,再往前就是燕北新征服的西北屏障,那裡曾經是大夏的國土,如今已經沒入了燕北版圖,而雁鳴關下的戰爭也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七七五年作為西蒙大陸最為動蕩和混亂的年代絕對能在史書上留下重重的一筆。大夏和燕北開戰之後,戰事剛剛進行到一半,國內相繼爆發了北都民亂和七王之亂,極大的限制了西北戰事的物資和兵員的投入,趙徹無奈下,不得不將原定的戰爭進攻改為戰鬥防守,死守雁鳴關,為平息國內戰事創造時間。然而剛剛緩過氣來,卞唐皇帝陡然駕崩,太子李策在動蕩中登上皇位,因為國內陰險勢力的反撲挑撥,大夏與卞唐又在邊境爆發了小規模的戰爭,若不是趙颺被派往邊境,及時將戰火撲滅,大夏就要面對三線開戰的尷尬艱難局面了。

世人都已經看到,短短的一年之內,大夏這個曾經的軍事大國明顯的衰敗過程,在西,無力奪回燕北,在北,無力安撫民眾,在南,無力懾服卞唐,在東又要受到懷宋在經濟上的鉗制。如今的西蒙大地,再也不是當初一家獨大的局面了。

半年前,燕洵在落日山正式登位,燕北自立為國,國號燕,改元為初元,除了大夏,卞唐和懷宋兩國都沒對此提出什麼異議。就此,他終於成為了燕北這片領土的真正主人,名副其實的坐穩了燕北的王位。

那天楚喬沒有去,她揮退了下屬,獨自一人爬上了回回山。回回山頂是納達宮,曾經燕世城為王妃白笙修築的,以雪白的花鳥石搭建,隱沒在嫣紅鵝黃的繁花之中,像是一幅水墨畫,安靜寧和的沒有半絲人間煙火,飛檐斗拱,精巧如仙境,水聲潺潺,似乎也在訴說那位賢王對妻子的愛寵。

她坐在回回山頂,聽到了盛夏的牧場上傳來了牧童悠閑的放歌,聲音悠揚婉轉,讓人心裡安寧,好似再也沒有了愁苦一樣。她望著地平線下落日山鐵灰色的影子,心裡的水滴一絲絲的覆蓋,即便千山萬里,她卻似乎也看到了男人一身龍袍金光璀璨的樣子。嘴角微微彎起,輕輕的笑,抬起頭來,清風拂面,少女青色的衣擺輕輕搖晃,孤單寂寞的一角,宛若盛開的青蓮。

今日的燕北已不是當初的燕北了,懷宋在經濟上的支持,燕洵在戰略上的優勢,還有楚喬這一年來在燕北內地的建設和改革,讓世人已經可以預示到這個帝國緩緩崛起的模樣。如今的燕北,在軍事武器上遙遙領先其他三國,在楚喬的帶領下,他們相繼建設了大規模的兵工廠,開發了三十多處大型礦區,興修水利,改燕北不適農耕的局面,在尚慎回回一代開發出了大批糧食產地,今年秋天的時候,燕北的糧食出產較往年高出了一倍有餘,基本實現了軍隊的自給自足。他們積極發展醫療機構,開設軍事學校,發展和懷宋卞唐還有關外的商貿聯繫,繁榮燕北市場,創建商隊。

儘管楚喬有關於改革奴隸制的建議始終沒被通過,但是在她的管轄範圍內,奴隸已經很少見於街市。這樣開明的政策和社會制度,吸引了大批百姓和商人,不到一年,回回一代建立了大片的城市居住區,曾經的不毛之地,已經隱隱有西北商貿之都的架勢了。

楚喬開始理解,當一個民族被黑暗的制度蒙蔽了太多年,一旦有光芒滲透,他們將會變成怎樣一塊巨大的吸水海綿。燕北坐擁西北商道,幅員遼闊,土地肥沃,畜牧業發達,掌握著大陸貫穿的交通命脈,擁有巨大的礦產資源,他的人民勤勞樸實,任勞任怨。在現代生活了那麼多年,楚喬從來沒見過有哪個政府出台一項計畫,民眾會投入這麼大的熱情。他們不要報酬,不要薪餉,對生活質量也沒有要求,只要登高一呼,立刻就有上萬的免費勞動力慕名而來,這在現代,幾乎是不可想像的。楚喬不由得感慨,燕北具備了一切崛起和成熟的先決條件,若不是連年戰亂,他們恐怕早已是西蒙大陸上最強大的力量之一了。

西南鎮府使的番號被取消了,已不是燕北的正規軍,因為在回回山下的秀麗江駐紮,西南鎮府使改名為秀麗軍,楚喬也被燕北的百姓們稱為秀麗大人。秀麗軍如今編製為九千人,今日是最後一次向前線軍部押送糧草,眼看就要過新年了,戰士們也該歇歇了。

天黑之前終於趕到了閩西山,燕北境內多平原,閩西山雖名為山,但是實則不過是一個不到百米的小山包。楚喬他們趕到的時候,賀蕭已經帶人紮好了帳篷煮好了飯菜,喝了一口熱騰騰的肉湯,一日的疲勞終於去了幾分。

夜裡的燕北總是最美的,今日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圓,雪原白茫茫的一片。山那邊是赤水的支流,如今已經凍結了,昨日路過馬尾城的時候,城守大人硬要給楚喬送禮,推脫不過,只能從那一大車子里隨便撿了一個盒子,如今打開,竟是一件上好的青貂風裘。這件大裘做工精良,全部以貂尾縫製,毛色鋥亮,摸起來手感極佳,一看就是難得的上品之物。

大帳里點了四個火盆,很悶,楚喬披上大裘就走出了大帳。一路走到山腳下,但見天地間素白一片,唯有山頂上幾株老梅,傲雪怒放,艷麗到了極致,掩映在一片茫茫之中,反倒讓人心中多了幾分凄涼。楚喬身影寥落,圓月清冷如水,幽幽的籠著她的身影。領路的老鄉說這山頂上是燕北女神的神廟,是很多年前由燕北的祖先建造的,歷經幾百年風雨,猶自守望著燕北大地。

楚喬抬起腳,順著崎嶇的山路往上。道路上積雪甚深,每走一步都沒入膝蓋,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山頂。

這是一座完全以西蘭石構建的石殿,並不是很大,有四人多高,東西各有一門,楚喬站在西門,入目所及,便是一尊高及屋頂的神像,幾乎佔據了殿內的大半土地。大殿已經十分殘破,很多地方房頂都在露雪,殿內到處都是風乾了的蜘蛛網,灰塵遍布,一片狼藉。唯有那神像,纖塵不染,巍峨聳立,女神的臉素淡若蓮,看著她,楚喬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很多年前九幽台上的燕洵之母,眼神沉靜,溫柔若水,石刻的輪廓依稀可見那飄飛的裙角,而她的腹部,更是高高的隆起,顯然是懷有身孕。

很小的時候,她曾聽燕洵說過,燕北以女性為神,神分兩面,一面是凌厲的武神,手握戰斧,代表征服和殺戮。另一面是溫柔的母神,身懷六甲,代表守護和繁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她正想走到另一面一觀,足下一動,卻登時聽到東面也傳來了一聲輕微的腳步聲。

大風橫貫整個大殿,從西門而入,繞過神像由東門而出,楚喬的身影驟然靜止,她眉頭微微一皺,纖細的手指緩緩摸上了腰間的破月長劍,然而還沒拔出,劍身突然一陣震動,恍若龍吟,在大殿之內低沉的響起。

楚喬心念一動,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她的腦海,她不由自主的稍稍移步,走到神像的左側,然後輕輕的,輕輕的探出頭去。

外面大雪紛飛,寒梅綻放,不經意的抬眸間,綽然身影竟如水波般在眼前浮現。

另一側女武神的戰斧之下,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狐裘斗篷,風帽半掩,蕭蕭白衫,恰如當年的蘊雅風儀,眼若寒湖深寂,唇似朱丹點漆,仍舊是那樣的卓爾不群,俊朗出眾,窮盡世間辭彙,也難以訴其一表。一陣風過,殿外的火梅漱漱而來,打在他的肩頭,暗香縈繞,月光皎潔,霎時穿透了漫漫光陰,投射在這不經意的一瞬。

他似乎也有些愣,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她,四目相交的剎那,歲月如流水倒逝,記憶里的身影和眼前的容顏漸漸重疊,流年似水,命運無常,兩人相對無言,竟然無人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隻嫩黃的雛鳥唿扇著翅膀進來躲雪,撲朔朔的落在神像的肩膀上,豆子般漆黑的小眼睛機靈的打量著兩人,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

男人望著她,目光穿透了大殿上深深的霧靄,眉心微微蹙起,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言。那些如溫水般的目光掃過她單薄的肩膀,掃過她修長的脖頸,掃過她纖瘦的臉頰,最終定格在驚訝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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