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燕北卷 第十二章 北伐結束

楚喬回到北朔城後受到了英雄般的對待,除了必要的防守,整個北朔城的軍民都聚集到城門口,人頭密集,全民熱情狂亂,一片歡騰,好像北朔會戰已經勝利了一樣。當楚喬帶著西南鎮府使的軍隊列隊走進城門的時候,歡迎的人群幾乎將隊伍衝垮,第二軍的副軍團長魯直已死,新任的副軍團長尹良玉帶著部隊沖在最前方整頓秩序,卻很快就被人沖成一片散沙。

楚喬冷靜的看去,儘管為了迎接友軍,第二軍的戰士們已經稍作整理,但是比起離去時,軍隊已經大半凋零,殘餘的士兵身上帶傷,衣衫破爛,滿是血污,疲憊、膽怯、害怕、迷茫、委頓,種種不安的情緒清晰的閃動在他們的眼神里,塵土很好的掩飾住了他們臉色的蒼白,很多人的戰刀都失了刀鞘,只是胡亂的插在腰間,行動間能聽到清脆的碰撞,聲聲金戈,卻毫無戰意,只是顯得慌亂。

比起這些驚慌如兔子的第二軍戰士,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與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同樣是鎧甲染血,塵土皚皚,但是他們自信、從容、保持著鮮明的陣型和列隊,軍紀嚴明,穩健的騎在馬上,跟隨在楚喬的身後,步伐矯健的走在長街上。北風吹來,吹在他們招展的大裘上,墨黑的披風滿是鮮血的味道,肅殺且蕭索。看到了他們,百姓們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在百萬大軍潰敗如水的情況下,在燕北軍士們紛紛逃跑的情況下,唯有他們,義無反顧的投身於死境之中,毅然擔負起保家衛國的重任。

尹良玉大步跑上前來,紛亂的人群將他的頭盔擠得歪了,來不及正一下帽子,年輕的男人急忙說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楚大人臨危前來,救北朔於絕境,第二軍上下齊齊感念大人的恩義!」

楚喬跳下馬來,靜靜一笑,說道:「尹將軍言重了,同為燕北效力,西南鎮府使和第二軍同氣連枝。」

說著,少女摘下頭頂的風帽,即便經歷了這樣慘烈的廝殺,她仍舊是整潔和乾淨的,一身軍裝將她的身材裝扮的挺拔且秀美,充滿了軍人的颯爽和女子的嬌媚,容顏秀麗,肌膚雪白,顧盼之間,眼眸如星,神采飛揚,充滿信心,聲音平和友善,滿滿都是真誠。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不可思議的驚嘆聲,沒見過她的戰士和百姓們議論紛紛,讚美聲如同潮水般襲來,從真煌之變,到西北戰場,從卞唐兵變,到赤渡保衛戰,太多光輝閃閃的戰役裝點在這個女子的身上,很自然的,人們自動忽略了她的年齡和相貌,可是此刻,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戰場上,少女的美如同一盞閃亮的明燈照耀在人們的頭頂,大家忍不住驚嘆道:

「這就是楚大人嗎?這麼年輕?」

「是啊!真是令人無法相信,太漂亮了!」

剛剛擊潰了趙齊率領的西南野戰軍和巴圖哈家族軍,但是楚喬知道,剛剛的一戰根本就沒有動其根本,夏軍之所以會潰敗,只是因為當時夏軍剛剛對北朔城發起了最後的強度攻擊,前鋒兵團和騎兵團全部都派上了戰場,為了在天黑前完成戰役,出於對自己後方的絕對無憂,讓他們將自己的幾個預備役也派了上去,後方兵力空虛,並且全都是輜重兵和車馬隊,最近的騎兵團離自己也隔著兩個輜重師,西南鎮府使全部由騎兵組成,速度極快,衝擊之下,就如同一隻獵豹從後方奔進了野馬群,再加上趙齊陰差陽錯的死在自己手上,夏軍群龍無首人心潰散,這才被自己撿了這個便宜。

但是,大夏幾十萬大軍的名頭不是白叫的,趙颺稍後也會趕到,楚喬心下焦慮,卻不便表露出來,對尹良玉說道:「曹將軍在哪裡?我有緊急軍情要馬上稟報。」

尹良玉沉聲說道:「將軍在會議廳里,大人請隨我來。」

仍舊是北朔城的城守將軍府,烏黑的黑曜石整齊平整的鋪在地面上,巍峨聳立,火把幽幽,腳步聲在走廊中響起,一聲聲,沉重且疲憊。

終於來到會議廳門口,兩名年輕的守衛見了尹良玉頓時站直了身體,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朗聲說道:「尹將軍!」

尹良玉點了點頭,讓開身子指著楚喬說道:「這位是參謀部的楚大人。」

兩名侍衛顯然是見過楚喬的,立刻笑著行禮道:「拜見楚大人!」

楚喬點頭回禮:「辛苦了。」

「將軍在裡面嗎?」

「在,將軍已經等候二位半天了。」

尹良玉點了點頭,說道:「請二位為我們通報。」

一名侍衛點頭應是,輕輕敲門,隨即大聲說道:「報告大將軍,尹將軍和參謀部楚大人有事求見!」

過堂風吹過走廊,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受傷的小狗。走廊里很靜,沒有人說話,只有侍衛年輕的聲音回蕩在四角,伴隨著風聲來回飄蕩著。

尹良玉皺起眉來,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曹將軍,參謀部楚喬大人有事求見。」

裡面仍舊無人回答,尹良玉眉頭越皺越緊,繼續說道:「將軍,你在裡面嗎?」

楚喬眉梢一挑,上前說道:「不好。」隨即,一把用力的推開會議室的大門。

「咯吱」一聲,大門緩緩敞開,裡面的風很大,呼啦一聲吹了出來,正對著門的窗子沒有關,會議桌上的材料宣紙被吹的滿地都是,像是一群白色的折翼蝴蝶,在腳下不斷的翻轉。偌大的會議廳很空曠,桌椅都擺在原位,曹孟桐背對著眾人坐在他平常的座位上,不動,也不說話,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看掛在牆上的那張地圖。

尹良玉長吁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恭敬的說道:「將軍,曹大人來了,她說有要事要向你稟報。」

曹孟桐好似沒聽到一樣,連坐姿都沒有變換一聲,楚喬眉頭緊鎖,頓時走上前去,跟在她後面的侍衛一驚,連忙追上去叫道:「楚大人……」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侍衛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他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曹孟桐穿著嶄新的制服,袖口微微向上挽了一截,露出半截手臂,左手上面有一道明顯的刀疤,似乎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了,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分明。衣服很平整,連一絲褶皺都沒有,衣襟的左側衣兜里露出半截白色的手絹,折的整整齊齊,黑色的衣襟兩側以金線綉著戰鷹為裝飾,足足有九隻拇指大小的圖紋,顯示出這個老人軍團總將軍的高貴身份。他已經不年輕了,花甲之年,皺紋爬滿了他的臉孔,肌肉鬆弛,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著,滿頭花白的頭髮,儘管梳的一絲不苟,但卻仍舊掩飾不住他的蒼老。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鮮血蜿蜒的流下,已經凝結,屋子裡很冷,紅的發黑的血被凍結,凝成冷冰冰的一條,生命早已離開了這具身體,只留下一個孤單的影子,在月色的照耀下蒼老且凄涼。

巨大的燕北地圖掛在他的面前,上面千溝萬壑,山巒起伏,一道細線將地圖上的地名連接起來,從位於最北端的美林關,一路經過回回山、尚慎高原、四丘蘭陵、落日山脈、藍城、赤渡、北朔,然後用鮮紅的硃砂畫了一個大大的箭頭,直指富饒廣闊的東陸。

尹良玉和侍衛們都愣住了,面對突如其來的主帥死亡,他們都手足無粗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喬緩緩走上前去,伸出手來,輕輕拂過曹孟桐死不瞑目的雙眼,連同自己心裡對這個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總將軍的憤怒、痛恨、和怒其不爭,一同像是冰冷的水,被寒天的大雪覆蓋,凍結,只剩下大片寒冷的凄涼。

為了一己私利,置百萬軍民於不顧,認人不清,審敵不明,愚蠢莽撞,自大迂腐,就是這個人,正是因為他的無能和自傲,將有利的戰局完全拖垮,讓軍隊蒙受了不可估量的代價,他的罪過,罄竹難書,萬死不足以恕其罪,在來此地之前,楚喬想到了那麼多的方式和計謀,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拿下,奪回北朔城的指揮軍權,甚至想好了很多尖銳的言辭,想要一書心中的怒火。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冷風中靜靜而坐的花甲老人,她所有的憤怒突然付諸東流了。

這是一場殘酷的戰爭,每個人都為之付出了殘酷的代價,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將軍,你看!」侍衛眼尖,拿起桌子上的一張紙,遞到尹良玉身前。

尹良玉連忙接過,快速的打量了一眼,隨即抬起頭來,輕輕的遞到楚喬面前,說道:「楚大人,現在,你就是第二軍的最高指揮官了,末將尹良玉,向您報到!」

楚喬接過那張紙,只見上面用完全公事化的口氣對第二軍和北朔軍的指揮權做了簡單的交接,並寫了幾句希望楚喬英勇奮戰為燕北建功之類的話,就好像是一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交接儀式一樣。

楚喬解下了寶劍放在一旁,然後緩緩的退後一步,站直了身體行了一個利落的軍禮;「曹將軍為國而戰,抵抗夏軍,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而不退縮,是全軍的表率,末將必不辜負將軍的希望,頑強盡忠,決不後退!」

當晚軍營參守的書錄上記下了這樣的一筆:北朔會戰,曹孟桐將軍身先士卒,以花甲之年決戰於北朔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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