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燕北卷 第十章 戰地聖光

午後,開始下雪,北風卷著雪花拍打在臉上,像是刀子一樣的疼。

千軍萬馬從風雪中顯現,人影密集,雪亮的刀鋒在暗夜中閃動著銳利的光華。戰馬狂奔,速度驚人,楚喬的臉孔被風吹的冰冷麻木,大裘將她整個人裹在其中,九個小時連續不斷的奔襲,已經讓所有人的手腳都凍得僵硬,寒風刺骨,眼眶通紅,颶風之中,這七千人馬站在曠野上,就像是一方沒有主梁的房屋,隨時都有可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吞沒。

一名斥候急速奔回,戰士還十分年輕,眉眼清澈,看起來不會超過十八歲,他的馬速極快,迅速奔到楚喬面前,手指著東方的賀蘭山,嘴唇卻因為冰冷而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夏軍又近了嗎?」

斥候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點頭。他的脖子已經僵硬,點頭的姿勢有些詭異,像是扯著線的木偶。

「還有多遠?五十里?」

對方沒有點頭,楚喬繼續問:「三十里?」

仍舊沒有回應,少女心下一寒,她的聲音多了幾分低沉和疲憊,沉聲說道:「二十里?」

斥候默默點頭,楚喬脫下風帽,在馬上對著他深深的一鞠躬:「辛苦你了。」

「噗」的一聲,戰士應聲墜馬,身邊的士兵見了連忙跳下去扶起他,可是觸手摸去,已是一片冰冷,呼吸不聞,已然氣絕。天氣奇寒,斥候兵們需要將身體掩埋在大雪裡去探聽敵情,然後抄小路返回,他能堅持到此刻,已經是油盡燈枯了。

二十里路,雖然是狹窄的山道,但是以大夏的騎兵素質,只要半刻鐘的時間足以趕到此處。而半刻鐘的時間,他們能攻進赤渡城嗎?

楚喬的眼神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子,她深深的望向前方,不遠的前面,就是守衛赤源渡口的赤渡城,她已經派了兩方人馬去城下協商,現在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但是對面仍舊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

她的手心有濕冷的汗水,握劍的手一片冰涼,希望很小,他們沒有燕洵的手書和命令,沒有大本營下達的文件,沒有大同行會簽發的手諭,當時出城太過於急躁,她甚至連一個證明自己是出身於參謀部的物件都沒有。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任何取信於對方的方式,能讓對方相信他們也是燕北軍的一員,前來此處,是為了保衛赤渡城的平安。

而如果赤渡城的燕北軍不相信他們的身份,拒不接受他們入城,那麼,一旦大夏兵力抵達,在曠野平原上以七千名輕騎兵對上對方上萬大軍,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一點,楚喬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大人,」賀蕭的副將葛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領,和大多數的西南鎮府使的官兵一樣,他的父親曾經也是投靠了帝國的一員燕北軍,他小的時候是在這片土地上長大,如今,他帶著洗刷父輩們恥辱的夢想歸來,有著堅忍不拔的毅力和勇氣。

「大人,夏軍近了。」

楚喬沒有說話,副將繼續說道:「赤渡城不會開了,我們走吧。」

楚喬面色不變,她的眼神一直凝視著赤渡城門,連眼珠都沒有轉,聲音平靜的說道:「再等一會。」

時間一點點過去,風像是發瘋的野獸一樣在嘶聲狂吼著,耳膜全是風聲,天地間那般寂靜,卻又那般鼓噪,天上的鷹在激烈的盤旋,雪白的翅膀張開幾乎可以遮住半面天空。

葛齊眉頭緊鎖,他甚至可以聽到大夏軍隊的馬蹄聲了,他再一次上前:「大人,現在走還來得及。」

「再等一會。」

「大人,大夏兵力太盛,在平原上正面相遇,我們難以抵抗。」

「再等一會。」

楚喬冷靜的說道,長風吹起她的風帽,露出下面秀美的臉孔。馬蹄在不安的挪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等待是那般的漫長,凌烈的風聲席捲過大地,捲起雪地之下的斷草,心臟處是熱的,血脈在激烈的跳動著,一下,兩下,三下……

「大人!」

一聲呼喊突然傳來,黃褐色衣衫的斥候急速奔回,邊跑邊叫道:「夏軍已經翻過了賀蘭山,正向著赤源渡口全速而來,兩萬輕騎打前鋒,後面還跟著大量的重甲騎兵和步兵團,說不清有多少人。大人,他們殺了赤渡城守衛一線峽的幾十個燕北軍,也發現了我們的斥候,現在更是加快了速度,已經過了一線峽了!」

隊伍中頓時響起一陣驚慌的聲音,對方的速度竟然這麼快嗎?兩萬輕騎,數不清的重甲騎兵,近十萬的步兵軍團,這樣可怕的軍容,若是在這裡相撞,西南鎮府使可能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喉嚨。

「大人,」葛齊皺眉說道:「留得青山在……」

「大人!你看!」

一名小伍長突然驚呼一聲,滿臉震驚的指著赤渡城樓,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那座高高的城樓上,一面白底紅雲旗正在飄揚著,而厚重古樸的赤渡城門,正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緩緩降下。

赤渡城,開了!

「噢!」

戰士們大喜,齊聲高聲歡呼,楚喬頓時長吁一口氣,她猛然揮鞭,打馬上前,朗聲說道:「進城!」

幾乎就在城門關上的那一刻,平原上突然現出一道黑線,遙遠的大地盡頭,雪白一片的赤水江上,有低沉如悶雷般的聲響,緩緩響徹耳際。

「你們是什麼人?咳咳,我是燕北赤渡城城守,我是燕王世子殿下親自,咳咳,親自下達手諭冊封的三品大員,我是七四八年一等光祿學士,受過殿前親封,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怎麼可以如此張狂,如此有辱斯文,咳咳咳……」

一名六七十歲的老頭張牙舞爪的大聲吆喝著,一邊扯著脖子大喊一邊咳嗽著,他身上的官袍被士兵們扭得皺巴巴的,帽子也帶歪了,靴子只穿了一隻,另一隻在腳底下拖拉著,兩名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壓著他,讓他不能輕舉妄動。而令楚喬感到失望的是,他的身邊明明簇擁著幾十名城門守軍,可是從開始到現在,這些人連動都沒動一下,他們畏縮在一起,恨不得將身上的軍服拔下來,顯然沒有任何戰鬥力可言。

將一座戰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給這麼一群酒囊飯袋,楚喬只感覺心裡的火一拱一拱的。雖然她也知道,若不是這樣,她此刻根本就走不進這座赤渡城。

「大人,幸不辱命!」

賀蕭走上前來,語調鏗鏘的單膝跪倒在楚喬的面前,男人深藍色的軍服上有大片的血污,可見他們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受到阻礙。

楚喬的嗓子有些堵,她伸手將賀蕭扶起,緩緩的沉聲說道:「賀統領,燕北此次若是能逃過一劫,你當表首功。」

「我、我是大同行會長老席第四十八席位,咳咳,我是燕北的骨幹,我有三十多年的資歷,如今軍中的諸多將領都是我的學生,咳咳,你們這麼對我,一定會……」

「閉嘴!」

冷冽的女聲突然傳來,楚喬緩步上前,冷冷的看著這名赤渡城守,她還那麼年輕,可是目光卻充滿了威嚴和戾氣。年邁的城守大人在她的目光注視下,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自覺底氣不足頗有些丟臉,連忙裝著膽子嘟囔了一句:「大同行會會審判你們的,你們這群逆賊!」

七千名如狼似虎的軍人進城,驚動了這座不大的城市,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門,站在皚皚積雪中,遠遠的眺望過來。

楚喬冷笑一聲,一把拉住老人的衣領,轉身就往城樓上走去。

「啊!你幹什麼?」年邁的城守被拉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殺豬一般的大聲喊道:「大膽狂徒!你竟敢對我這樣無禮!我是長老席的第四十八席位,我入會已有三十三年,軍中將領都是我的學生……咳咳……我是一等光祿學士,我在大同審判院內掌有十二票的權利,你擁兵自重,欺騙同僚,我要代表大同行會審判你,我要判你流放,剝奪你的軍權,我要判你抄家,我要……」

嘈雜的聲音瞬時間戛然而止,像是暗啞的嗩吶,突然間就泄了氣。

高高的城樓上,少女挺拔的身影和老人微頹的腰板看起來是那般的突兀,大風吹來,吹起他們同樣的燕北軍人制服衣擺,也吹起他們烏黑的,或是曾經烏黑的鬢角碎發。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一同站在高高的城門樓上,眺望著遠方。

赤渡城的官兵和百姓們感到奇怪,有人壯著膽子爬上城樓,表情卻登時愕然,也失去了語言的能力。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爬了上去,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百個,千個,城樓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目光獃滯,表情驚恐,絕望的氣息在人群中來回傳遞著,死亡的味道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接近。

夕陽如火,將血紅色的光投射在眾人的頭上,那些斑駁的光影,像是火雷塬上的火雲花一樣灑滿整片潔白的雪原,大風一吹,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的飄散,迷茫的白霧中,鐵灰色的軍隊像是沉默的洪水一樣,鋪天蓋地的覆蓋了整片雪原,高聳的長槍,雪亮的戰刀,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到處都是矯健的馬蹄,昇旗飄揚,一眼望不到盡頭。就像是驟然間墮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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