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燕北卷 第七章 往日情事

深秋已過,隆冬將至,一場霜降之後,空氣中便多了几絲寒意,晨起晚落時分,寒氣襲來,不得不添加衣物,屋子裡整日擺著炭火,日子,就在這綿綿陰日中緩緩渡過。

晌午過後,外面有人叫門,半天也無人應聲,寰兒正在房裡歇午覺,聽見聲響急忙披了件衣裳就跑了出去,她今年已經十九了,成了青山院里的大丫頭,打開門,就見月七站在門口,蓑衣上帶著寒霜,眉眼都有些發青,被嚇了一跳,急聲問道:「怎麼這樣狼狽?」

月七也不回答,問道:「少爺呢?」

「少爺上午去了後山的梅園,青喜和夾兒跟著呢,有什麼事嗎?」

「趕快帶我去吧。」

見月七滿面焦慮,寰兒一邊穿好最後一個袖子,一邊小碎步跑在前面,連連道:「跟我來。」

然而剛走一步,卻見月七閃到一旁,一名女子當先走了進來,只見她一身天水碧的南環白錦,上綉極清冷的淡綠色水染圖紋,款式雖然簡單,剪裁卻合體,略顯纖瘦。遠眉如黛,薄施脂粉,姿容絕色,略略顯得有幾分蒼白,卻更添輕愁嗔寒。

「表小姐,您請這邊走。」

月七恭敬的說道,見寰兒還愣在原地,連忙說道:「快點啊!」

「哦!」寰兒反應過來,急忙在前面領路。

昨日下了場霜雪,梅園的花一股腦的盛開,有白有紅,雙雙怒綻,耀人眼目,地上積雪薄薄,映的四下里一片素白。太陽只是蒙昧的投下微薄的光,像是枯黃的柳梢,一段一段的灑在斑駁的石板上。

青喜和夾兒捧了披掛站在一株老梅的拐角,遙遙向裡面探頭望去,不時的交頭接耳小聲嘀咕。

寰兒跑進來的時候,碰巧一陣風起,乍見重重梅影深處,男子青衣瀟瀟,端坐在石椅上,手握狼毫,眼望寒梅,正在作畫,一方小火爐放置在水盒之下,沸水上面,是上好的徽墨方硯,風帽半掩,衣衫翩翩,眼若黑玉,唇似點降,一陣風過,梅花漱漱灑在他的肩頭,一瞬間,似乎就能奪人心魄。

太安靜,空氣里的清冷讓小丫鬟瞬時間有些失神,這一次少爺回來,似乎瘦了很多,雖然仍舊是那副孤高清寂的樣子,但是服侍了他這麼多年的寰兒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少爺說話的時候會走神,吃飯的時候會不知不覺的停下筷子,有時候看著書,好像很認真的樣子,可是晚上她來收拾書房的時候,卻發現書頁仍舊是昨日翻看的那一張。

她聽人說,少爺這一次在家族內鬥中敗下陣來,一舉失勢,被老爺怪罪,在宗廟罰跪三日三夜,然後被軟禁在青山院里,不許外出。

少爺平日行事孤僻,和族中的兄弟姐妹相處的並不好,他失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裡拍巴掌,卻沒一個人出面幫著說上一句話,如今大少爺回府,又擔任了北伐的後勤官,顯然四少爺更加不受重用了。想來,少爺也是為了這件事而煩心吧。

哎,平日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驟然落到這樣的地步。寰兒皺著眉,微微咬唇,其實少爺這個人,還是不錯的,比起外面的那些主子,他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很多人,不過是被他的外表嚇到了而已。

一把拿起青喜手上的披風,寰兒皺著眉怒斥道:「糊塗!要你們有什麼用?」

說罷,幾步跑上前去,將銀狐裘的斗篷披在諸葛玥的肩上,說道:「少爺,天這麼冷,還是回去吧。」

諸葛玥抬頭,眼神猶若寒潭清寂,不消說話,只是一個眼神,就足以傳達所有的意思。

寰兒連忙識分寸的退後,恭敬的說道:「月七帶了一位小姐來,說有要事要見少爺。」

諸葛玥微微挑眉,放下狼毫,說道:「讓他們進來。」

女子進來的時候,寒梅灑落,積雪飛揚,四目相對,竟讓孤高如諸葛玥微微有些驚愕,他眉心輕蹙,站起身來,風帽脫落,靜望女子自寒梅深處踏雪而來。

「小四。」

女子淡淡輕笑,在這個年代,她已經不算年輕,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顯然生活並不太如意,眼角帶著几絲淡淡的細紋,她的聲音纏綿若水,緩步上前,站在諸葛玥的面前,輕輕微笑,好似往常一樣的說道:「還是這個性子,大冷的天,別人都在房裡烤火,你卻要跑到這裡吃風,身子是鐵打的嗎?」

剎那間,歲月迴轉,時光倒逝,仍舊是一樣的人,仍舊是一樣的語氣,可是冥冥中,卻好像有什麼東西都變了。諸葛玥半啟了唇,隱約似要說什麼,卻終凝在了唇邊,呼吸間,男子的面色已恢複自然,他悠悠的退後一步,靜靜道:「赫連夫人。」

女子的笑容頓時凝在唇邊,她輕咬下唇,露出一絲凄楚的笑來,終於嘆息道:「不請我坐坐嗎?」

諸葛玥點頭道:「請坐。」

月七和寰兒等人連忙退下,炭火暖爐上有溫熱的奶茶,諸葛玥吩咐寰兒換一壺清茶來,小丫鬟連忙手腳麻利的去了。

女子一笑,說道:「多謝你,還記得我不愛這奶茶的腥味。」

諸葛玥並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沉默著,女子微微有些尷尬,默想了半晌,說道:「我都聽說了,你,現在可好嗎?」

諸葛玥淡漠一笑,客氣有禮的說道:「還好。」

沉寂的梅園,只能聽得到風動梅枝,雪落簌簌,女子輕輕的嘆了口氣:「小四,我們有九年未見了,你都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麼的嗎?」

諸葛玥淡定回應,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不知赫連夫人今日前來,未能迎接,失禮了。」

「什麼赫連夫人?」女子輕輕一哼,語氣裡帶著几絲難言的自嘲和悲涼:「赫連一族大廈傾倒,樹倒猢猻散,若不是姨娘,我此刻也不會活著坐在這了。」

諸葛玥眉心輕輕一蹙,低頭不語,女子抬起頭來,嘴角牽起几絲笑意來,說道:「我知道,當初姨娘是來求的你,是你打點了刑部流放院,將我從奴司里要回來,還消了我的奴籍,不然,不然……」

說著,一串淚滴竟然從女子的眼裡落了下來,諸葛玥眉心皺的更緊,沉聲說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沒有二夫人相求,我也會幫這個忙。」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年赫連一族顯赫的時候,家族人人爭相巴結我,一旦落難,頓時零落成泥,恨不得將我逐出門庭,也只有你,能在這個時候對我伸出援手。」

也不知是不是不忍,諸葛玥輕輕一嘆,問道:「你此次回來,有何打算?」

女子低著頭,輕輕搖了搖:「我也不知道,姨娘已經老了,二房早已無人,雖說當年曾收養了我,但是畢竟沒入族譜,況且我現在是犯婦之身,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哪天無路可走了,一條白綾也就了了。」

諸葛玥微微沉眉:「我在外面還有些薄產,你若不嫌棄,我可以讓月七為你安置。」

女子眼梢輕挑,仔細的打量著諸葛玥,只覺得人生似泡影輪轉,一切恍惚如夢。

歲月彈指而過,昔日倔強孤僻的少年,早已長大成人,眼前的男子清俊孤高,就算暫時被壓制鋒芒,仍難掩其身上那股銳利驚艷之光,神若幽潭清寂,全不似外面那些俗物可以比擬。回想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所經所感,她突然感到一陣濃濃的疲憊和厭倦,她緩緩的長出一口氣,淡淡吐聲道:「我知道,就算全天下都沒有我的安身之所,你也不會將我拒之門外的。」

這句話說的那般淡然,可是卻好似一顆石子拋進了冰破的深湖。恍惚間,他們好似又回到了了十二年前,家破人亡的小孤女前來投親被拒之門外,二夫人作為她親生的姨娘卻膽小怕事不敢援手,十歲的少年從講武堂下學回來,正好碰見她在院門前哭,少年站在外圍看了許久,看著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連同十多個姨娘們集體欺負這個家族失了勢的小孤女,他靜靜的看著,眼神清寂,一點也不像是十多歲的孩子。

終於,在所有人的冷嘲熱諷中,少年突然毫無預兆的走進人群,一把拉起女孩的手,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大夫人在背後大聲呵斥,少年隨手拋出一張銀票扔到管家的手裡,淡淡道「她的伙食費」,隨即揚長而去。

然後,她就在青山院住了下來,在那個十歲的孩子的庇佑下,她安然的生活了三年,並且後來在他的周旋下,被二夫人收養入房,有了正家小姐的身份。也正因為這個身份,才使得她後來得以攀龍附鳳,一躍成為赫連氏長房嫡子的夫人,哪怕剛剛十五歲的她所嫁的夫君,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他那時年紀還小,雖然有些孤僻,但畢竟是個孩子,沒有後日的那般冷漠,長期相處下來,他們竟然多了幾分親人般以沫相濡的情分。

這孩子當年是個執拗的的小傢伙,她還記得,為了馴服一條狼狗,他赤手空拳跟那狗打了一整天,手腳都被咬傷了,最後終於將那狼狗打服。

諸葛老爺問他:你為什麼不讓馴狗師傅來訓?

他反口問:「這是我的狗?還是他的狗?」

就此,他在族中男丁中的地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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