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卞唐卷 第四十章 梧桐深深

入秋時分,夜色乍冷,李策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重重火紅的石榴花樹之中,細長的青石板小徑上只餘下淡淡的杜若清香,縈繞在鼻息之間,恍若冷月的清輝。宓荷居前的清池荷花落盡,一片烏黑的糅雜,雜草重生,秋風一起,這庭院就顯得越發凄涼。

楚喬一身輕綢,緩步走向寢殿,風吹散了她的長髮,像是翻飛的蝶,在空中張揚著翅膀,凌亂的舞著。

宓荷居佔地極廣,連棟三十多間樓台,高低起伏,林茨比肩,風景極好,可以想像當日極盛之時是如何光景。楚喬靜靜的走在幽靜的小徑上,不時的有沾花的樹梢垂下枝椏,輕輕的觸碰著她的眉頭。繡鞋極薄,踩在青石板上略略有幾分微涼,一陣風吹來,有淡淡的酒氣溫柔的吹進鼻息,楚喬一抬頭,正見二樓水榭樓台之下的梧桐樹下,一名青衣男子淡漠而立,微微仰著頭,目光正對著自己的閨房。

「誰在那?」

女子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寒夜的寂靜,驚起清池之上的一行白鷺,男人詫異的回過頭來,楚喬看著他,頓時一愣,竟然就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和李策的長相竟是那般的相似,在這樣的夜色之中乍一望去,幾乎就是一個人。

但是下一秒,楚喬就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只因為他們身上的氣質實在是相差萬分,難以相較。

男人手扶梧桐,靜靜的立於秋夜月色花香之中,秀美的容貌上籠著一層淡淡的月芒,清冷如斯,帶著清淡的,若有若無的憂鬱。好似秋末屋檐上的清雪寒霜,靜靜的望著她,然後緩緩的皺起眉來。

「你是何人?」

光影疏微,遠處的清池泛起幽幽光澤,男人的聲音極為清冷,好似破冰而出的水,靜靜的流瀉,不帶一點情緒。

只看一眼,楚喬便知此人身份不凡,她有禮的上前一步,輕聲說道:「我是住在這裡的人,請問閣下是誰?」

那人似乎一愣,眼神帶著一瞬間的茫然,他嘆了一聲,然後好似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哦,原來這裡已經有人住了。」

月光照射在男人的衣襟上,流瀉出一種剔透瑩白的光澤,楚喬知道,這個時候,她原本該說些什麼,而後轉身離去,以免招惹是非,可是有些話卻哽在喉間,讓她不忍出聲去打斷那男人的思緒。只能無聲的靜默著,任清冷的秋風在樹葉間穿梭而過,徒留秫秫之聲,好似蕩漾的水波。

男人緩步自梧桐旁走過來,一階一階的踏在石階上,台上清風徐來,吹起地上的梧桐秋葉,淡淡的灰塵飄起,讓楚喬不得不半眯起眼睛,伸出素白的手遮在額前。

「這裡背靠太清池,風總是極大的,出來的時候記得戴上風帽。」

楚喬微微一愣,瞬間相對而視,卻只在男人的眼中看到恍若深海般的淵深和沉寂。

「多謝,出來久了,恐怕侍女已在尋找,先告辭了。夜涼風疾,先生也早早回去吧。」

楚喬知道不必再追問對方的身份,即便問了他也未必會說,就禮貌的告辭想要離去。

誰知那人卻好似沒聽到一半,仍舊杵在原地,靜靜的望著她,聲音如迷濛的霧氣:「太子很寵愛你吧?」

楚喬知道他也定是如別人一般,將自己誤認為是李策的寵妃,當下也不反駁,靜靜的施了一禮,說道:「告辭了。」

「可我問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楚喬微微皺起眉來,回過頭去,卻見他並沒有什麼輕挑之意,而是很執著的等著她回話的樣子。

「您知不知道,若是我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寵妃,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就非常不妥了。」

男人微微一愣,隨即說道:「我許久不曾回宮,不知道這裡已經住人了,抱歉。」

楚喬朗然:「不知者不怪,只是現在既然已經知曉,先生是不是該迴避一下了?」

男人啞然失笑,點頭道:「果然有些相似。」

楚喬皺起眉來,說道:「先生深夜來此,言辭模糊,還不願表露身份,若不是我見你姿態高潔,氣度不俗,十有八九就要把你當做登徒子綁起來了,此時還在此流連,不怕給自己找麻煩嗎?」

男人愣忡半晌,隨即說道:「不好意思,思慕故人,過於忘形了。」

「一時忘形也無妨,只要記得及時收斂就好,這裡畢竟是皇宮,卞唐極重禮數,小心點總無壞處。」

男人淡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拱手,就向宓荷居外走去。剛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來,指著高高的屋檐,說道:「那裡有一串風鈴,被塵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時間,不妨讓宮人打掃一下。秋風薄涼,鈴聲清脆,很是悅耳。」

「多謝先生提醒。」

男人淡淡笑了起來,眼神很是溫軟,他點了點頭,說道:「我是洛王。」

月向西又移了幾分,青衫如浮雲般輕輕拂過蒙塵的玉階,楚喬目送著他漸漸遠離,心下卻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洛王?

洛王……

回到宮裡的時候,秋穗正在支著眼皮等著她,顯然李策過來的時候這丫頭是知道的。

「姑娘,您回來啦!」

見到楚喬,小丫鬟一喜,騰的一下跳起身來,說道:「奴婢準備了蓮子湯,姑娘喝一碗再睡吧。」

手捧著溫熱的白玉湯碗,楚喬卻突然失去了品嘗美食的興趣。她抬頭問道:「秋穗,你知道洛王嗎?」

秋穗一愣,微微皺起眉來,說道:「姑娘,怎麼問起這個呢?」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有不方便的就不必說了。」

「哎,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殿里明明沒有人,小丫鬟還是左右看了一眼,然後伏在楚喬的耳邊說道:「這是宮裡的一段醜事,大家一般都不敢議論的。」

楚喬挑眉:「醜事?」

「是啊,洛王爺的父親廬山王,是皇上的叔叔。當初皇上登基的時候,廬山王不知什麼原因,得了疾病去世了。據說皇上年輕的時候比如今的太子殿下還要胡鬧,他當時不顧滿朝文武的勸阻,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強娶了自己的嬸嬸,兩年之後,王妃給皇上生了兒子,也就是當今的太子,皇上就將王妃立為皇后,聽人說,冊封皇后的那天,朝中的老臣有八人一同死諫,撞死在鳳鳴台上,就這樣都沒讓皇上改了主意。二十餘年獨寵皇后一人,中宮之位固若金湯,無人可以撼動。」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洛王既是太子的皇叔,又是太子同母異父的親生哥哥。廬山王死的早,皇后當初嫁過來的時候洛王剛剛滿百天,就跟著皇后一同進了皇宮,二十歲之前,一直是在皇宮裡和太子一同長大的。」

「天吶,」楚喬低著頭,輕輕一嘆,想起那個衣衫樸素的貴婦,不由得一陣唏噓。

「太子和洛王當年就是在這座宮殿里一同長大的嗎?」

「也不是,」秋穗微微咬著下唇,說道:「太子和洛王當初都跟著皇后住在鉛華殿里,這座宓荷居,是芙公主的寢宮。」

楚喬眉梢輕輕一挑:「芙公主?」

「恩,芙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是鎮國公慕容老將軍的孫女。慕容一族是我國的軍方大族,慕容老將軍一生報國,所生的四個兒子都在戰場上為國捐軀了,慕容老將軍也在最後一次北伐戰爭中血染疆場。當時叛徒作祟,大夏的軍隊攻破了白芷關,當時大夏領兵的蒙闐下令坑殺我國的三萬降軍,為了保護全城父老,已經六旬慕容老夫人帶著四個兒媳婦率領慕容一族的家族軍與敵對抗,拖延時間,終於等到了邊鎮援軍,但是慕容氏卻在此一戰中舉族覆滅。家族的子弟兵當時護著十一個家族少主逃亡,等到見到帝都城門的時候,已經就剩下只有四歲的芙公主一個人了。皇上褒獎慕容一族的忠勇,就追封慕容老將軍為鎮國公,慕容老夫人為一等華榮夫人,幾個兒子全被封侯,而芙公主也被冊封為章義公主,養在宮中,和太子洛王等享受一樣的供奉。」

這一段話說來簡短,可是楚喬卻聽得暗暗驚心,這慕容一族,也可以說是當代的大宋楊門了。她聽得入神,就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秋穗咬著下唇,默想了一會,才小聲說道:「後來芙公主就死了。」

楚喬一驚:「死了?」

「芙公主和太子殿下同年,自小玩在一處,皇上和皇后有意賜慕容一族殊榮,不計較她家族的沒落,於是在太子殿下和芙公主十七歲的那年,親自為他們賜婚,封芙公主為太子妃,家族上奉皇室宗廟。」

楚喬靜靜聽著,心下卻不以為然。慕容氏一門忠勇,雖然整族沒落,但是在軍中卻擁有無可替代的影響和號召力,芙公主嫁進皇室,也算是對皇室的鞏固吧。

「可是後來,就是大婚的當日,芙公主卻上吊自盡了。」

「什麼?」楚喬頓時色變,皺眉問道:「自盡?」

「是啊,」秋穗面色也有些蒼白,低聲說道:「皇家的詔令上寫著是芙公主因病去世,但是秋穗自小長在宮中,卻親眼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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