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卞唐卷 第二十五章 我看著你

關上房門之後,諸葛玥對楚喬說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楚喬微微皺眉,沉聲說道:「應該有過一面之緣。」

「我們現在就走。」

諸葛玥果斷的說道,走到楚喬身邊,將她一下攔腰抱起,轉身就要向外走去。

「等一下!」楚喬連忙叫道:「我和他只是遠遠的見過一面,連樣貌都沒看清楚,話也沒說過,而且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諸葛玥緊緊的皺起眉來,楚喬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說道:「外面的人只當我們是身染重病的尋常百姓,根本不會有見客的機會,只要我小心一點,不會有事的。」

「他是劉明駿的侄子?」

「對。」

諸葛玥沉思半晌,緩緩說道:「劉家在賢陽也算是大戶人家,當日我進賢陽城,不知道迎賓隊里有沒有他。」

楚喬聞言,頓時一驚,諸葛玥沉聲說道:「還是小心一點吧,明早我去街市買馬,然後我們自己駕車去唐京。」

楚喬點了點頭,她此時的立場比較尷尬,劉熙是劉明駿的侄子,那就也是大同行會的會員,既然是自己人,這個時候和他們相認,自然會好好安頓自己並會安排自己撤退回燕北。但是因為有諸葛玥在身旁,她就不能讓劉熙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且,劉明駿是大同里老一輩的長老,思維僵硬,對燕北的態度很不以為然,如今諸葛玥身邊沒有護衛,若是劉熙起了歹意……

「你先歇著,」將楚喬放在床上,「我去讓小二做幾個菜,你想吃什麼?」

楚喬搖了搖頭,說道:「隨便吧。」

諸葛玥轉過身去,一邊走一邊嘟囔道:「不隨便也沒辦法了,這個破地方,能有什麼吃的。」

眼看就要出門,他突然又折了回來,為楚喬蓋上被子。見楚喬瞅著他,神情頗有些尷尬,眉頭緊鎖著,突然毫無預兆的怒道:「看什麼看?你快點給我好起來,我可不願意再帶著你喪家之犬一樣躲來躲去,哼!」

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楚喬微微有些恍惚,然後嘴角一牽,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

以諸葛家的勢力,恐怕整個西蒙大陸到處都有他們世家的聯絡地點和所屬人馬,作為掌控帝國命脈的世家之一,絕不會只有眼睛看到的那一點政治上的勢力。

這天底下的暗線,有多少掌握在諸葛家手裡?有多少掌握在魏閥手裡?有多少屬於大夏趙氏?屬於卞唐李氏?屬於懷宋納蘭氏?誰人能夠清楚的定義?

楚喬知道,任何一個世家大族後面,都有百年的家族奮鬥史,就算趙正德當初風火雷霆的剷除了穆合氏,難道就能確定穆合氏百年經營的基業就此在大夏的版圖中灰飛煙滅了嗎?

諸葛家的勢力,絕不會比燕北高原上的燕洵差,而作為帝國正統世家的他們更有著燕北無法企及的政治地位。

隱藏在那幾萬家族親兵後面的,是這個世家多年來潛移默化安插在帝國的家族子弟,是吏部官名中那些密密麻麻複姓諸葛的大小官員,是那些金錢淌出來的路,權勢收買下的人心,利益捆綁住的勢力,把柄拿捏住的團體。

燕北公開造反,所以燕北一系全部站在了帝國的對立面上,但是可以想像,如果有一天,諸葛家造反,如果給他們時間讓他們謀劃,如果讓他們如燕北一樣做好準備的舉起反旗,那麼趙氏將會面對怎樣一個毀滅性的災難!

所以,以諸葛家這樣的勢力,以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無論在任何地方,只要他登高振臂一呼,瞬間就會聚集家族的大批子弟親信。有道是狡兔尚有三窟,更何況諸葛家這樣世家,但是諸葛玥顯然沒有這個打算,他一路小心的隱藏身份,親自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卻從沒有通知家族和等待自己下屬的舉動。

或許,是怕來人不是自己的嫡系,會泄露楚喬的身份,然後進而被家族的對立者拿來大做文章吧。

楚喬淡淡冷笑,嘲弄自己這太極推手式的自我欺騙,她很明白所發生的一切究竟是怎樣一個原因,卻不願意去承認和面對,於是,就逃避的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也許,他只是想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環境下和自己相伴而行,他不是諸葛家的少主,而自己也不用站在燕洵的身後。只是塵世中的普通人,沒有對立,沒有仇恨,沒有無法調和矛盾,更沒有那些現實的無法逃避的責任。

這樣的機會,終他們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吧。

楚喬緩緩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趕快睡去,有些事情想起來太危險了,她明白一切,卻無法回應。

他們活在世間,都有各自要走的路,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站在兩個起點,八年下來,各自越走越遠。做人,還是要冷靜理智一些。

楚喬渾身無力,只是一會就慢慢睡去,眼皮好似有千鈞重。臨睡前她自嘲的笑,想那麼多做什麼,最起碼現在,還是沒辦法和他劃清界限啊。

諸葛玥回來的時候,楚喬已經沉沉的睡去,空氣里有她淺淺的呼吸和女兒家淡淡的香氣,諸葛玥端著一個大托盤,裡面放著一堆碗碟,還有一壺酒。

擺好飯菜,就坐在桌子旁邊,然後倒了一杯酒。

這店鋪不大,所做的菜肴卻很可口,即便蓋著蓋子,仍有濃郁的香氣不斷的飄出來鑽進鼻子里。酒很醇,清澄透亮,偏又味道濃香,喝下一口,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夕陽火紅,將光芒投射進來,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剪影。

他就那麼一直坐著,慢慢的喝酒,太陽漸漸落下山去,街面上點起燈籠,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然後又過了一陣子,街市終於散了,整座城市都安靜下來,漆黑的天幕下,所有人都陷入夢鄉,唯有他,不點燈,不說話,靜靜的坐在黑暗裡,像是一尊雕塑,只有手臂來回的在酒壺和酒杯間動著,還能看出來這是一個人。

楚喬在深夜裡醒來,頭像是被千百個鎚子一同砸過一樣的疼,她睡眼朦朧中想要喝水,卻登時注意到黑暗中的那個影子。

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一把去摸小腿上的匕首,即便是在身體這樣虛弱的狀態下,她仍舊爆發的跳起身來,像是一隻敏捷的豹子。

然而,很快的,她就反應了過來。愣愣的放下匕首,看著黑暗裡的男人,不解的說道:「諸葛玥?」

「恩,」

回答她是,是一個淡淡的鼻音,男人似乎喝了很多酒,房間里酒氣很重。

「喝水嗎?」

楚喬點了點頭,卻頓時想起點頭他也看不到,剛想說話,一杯水已經遞到了自己的嘴邊。

「喝吧,沒毒。」

接過來,觸手是溫的,甚至還有點燙手。杯子很小,楚喬卻用雙手捧著,喝了一口之後,舔了舔乾乾的唇皮,她的嗓子有點剛剛睡醒的沙啞,輕聲說道:「怎麼不點燈。」

房間里那麼安靜,甚至能聽到烈酒滾過那人喉結間的咕嘟聲,很了很久,一個淡淡的聲音才緩緩響起:「黑著挺好。」

楚喬認真的問:「諸葛玥,你什麼時候,才肯叫我楚喬呢?」

男人冷冷的哼:「你做夢。」

「你這個人,就是太偏執了。」話音剛落,楚喬突然自嘲的一笑,說道:「其實我跟你一樣,我也很偏執。所以我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

諸葛玥沒有說話,楚喬今晚的興緻似乎很好,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大病中的虛弱,繼續說道:「其實你這個人,也不算是個壞人,雖然性格孤僻一些,手段殘忍了一些,沒有同情心一些,還有,恩,黑著臉的時候招人煩一些,再就沒有什麼了。可是這個世上,誰不殘忍呢,誰的手上沒沾過血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不吃別人,別人就來吃掉你,到了現在,我都記不清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條人命了。」

「諸葛玥,你記得清嗎?」

話音剛落,楚喬就自問自答道:「你應該是有數的,你是將領,即便在戰場上,也是運籌帷幄的將軍,親手殺的人,無非就是一些得罪你的下人。可是我卻記不清了,這半年來,死在我手上的人,比這一生和我說過話的人還要多。每次手起刀落,就是一個腦袋,他們腔子里的血總是滾熱的,噴在我的臉上,像是火炭一樣燙。」

「西北那一片,給我起了個外號,叫什麼血羅剎,瑤省總領大人叫……叫齊什麼的,還派人打造了一個我的石像,就建在城門口,勒令每一個進城的人都向我吐一口口水,要不就不許進城。我這段日子逃亡,除了官府的追兵,還要小心的躲避那些百姓。從真煌逃出來之後,有一次我受傷了,被一夥老夫妻救了下來,他們都已經八十多歲了,很慈祥和藹的一對老夫婦,給我治傷,還殺了家裡唯一的一隻老母雞為我煲補湯,卻不追問我的來歷,他們可能是以為我被強盜搶了,總是鼓動我去報官。」

「可是第二天,那個老人家去鎮上給我買葯,回來之後就面色大變,我當時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然而,當天晚上他們就偷偷拿著鐮刀衝進我的房間,兩個人發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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