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愛已成傷

柳千仁出發去美國,黎璃被母親拖著到虹橋機場送行。她痛恨柳千仁,但那些夾在參考書中的刻紙讓人無法忽略,說不清楚對他到底抱有何種感覺,黎璃當起了鴕鳥。

千仁在家整理行裝,把考進大學之前的書都賣掉了,她看到自己還給他的參考書也在其中。黎璃的心猛然悸動了一下,持續的痛了幾秒鐘。

他離開前一夜,黎璃從市場調查公司打工回家,在樓下看到柳千仁寂寞地抽著煙。

距離十米,她停下腳步。夏日燠熱的夜晚,無風之夜,她彷彿是從粘稠的水裡出來,全身上下都粘乎乎的,一心想著趕快上樓洗澡。

柳千仁手指間一星微芒,在夜幕里橘紅色輕輕躍動,有一絲迷離的孤寂。

他和她,隔著十米互相凝望,最終無話可說。黎璃轉身上樓,而他繼續在樓下抽煙。她在掏鑰匙開門的時候,恍恍惚惚想起柳家父子都不抽煙。

搖搖頭,把怪異感覺甩到腦後。黎璃拍拍臉命令自己清醒,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在意柳千仁。

在機場黎璃頭一次看到柳千仁的母親,一個氣質高貴的美麗女子。據說兒子像媽,從他的外表也能推測其母必定是個美人。她不但外表出色,聲音也極為動聽,說話語調慢悠悠的,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風範。黎璃客觀公正的評價:不管從哪方面看,還是柳千仁的母親和柳之賢比較般配。

許是這並非她一個人的感想,黎璃發現自己母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然後柳之賢仿似無意握住了黎美晴的手。握得很緊,讓旁觀者也莫名放下了心。

她從以前就搞不懂柳之賢是愛上母親的哪一點,身為黎美晴的女兒竟然荒謬地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但看到這一幕黎璃釋然了。柳千仁也看到了,嘴角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他沒有和黎璃告別,只是隔著送行的親人望了她一眼。這一瞥太快,黎璃根本抓不住他眼底的情緒。

波音747升上高空,柳千仁離開這個城市。她望著頭頂掠過的銀色飛機,彷彿一隻展翅飛翔的巨鳥。

離別了,還會不會回來?

九月開學,黎璃大學三年級。裴尚軒在暑假裡請她出去吃飯,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紹給黎璃。並不是那天在茶坊看到的漂亮女孩,他又換了一個。

她記得有一年四月,在櫻花盛開的季節里,裴尚軒拍著她的肩膀霸道地說:「黎璃,我喜歡的人,你也要喜歡。」

黎璃含蓄地微笑,有禮貌地和他的女友寒暄聊天,心裡頗為嘲諷地想:他喜歡的人太多,她來不及跟上他的速度。

也許他早已忘記這句話,而她卻記著每一個瞬間,不管是幸福的還是心碎的。

二零零五年,柳千仁狠狠揍了裴尚軒一拳,輕蔑地評價:「我喜歡的人,你也要喜歡。這是我聽過最殘忍的話。」

裴尚軒的嘴角流血了,眼前浮起黎璃嘴唇上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他浪費了太多時間,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決心收回他愛她的權利。

在一九九七年,裴尚軒摟著黎璃的肩膀介紹給自己的女友:「黎璃,我的死黨。」

女孩名叫岑雯雯,有一雙動人的眼睛。不止清澈明亮,視力更是好的出奇,2.0。黎璃戴著隱形眼鏡,還沒她看得清楚。

她拉著黎璃的手,咯咯笑著說:「尚軒經常提起你,百聞不如一見啊。」

什麼意思?黎璃不動聲色打量對方,岑雯雯笑容甜美,說話語速很快,經常跳躍性思維。上一個話題還沒結束,她已迫不及待轉了另一個。

黎璃對這個女孩討厭不起來,他以前的女朋友中不乏矯揉造作或趾高氣揚者,難得碰到這樣爽朗大方的。趁著她去洗手間,黎璃斜睨著裴尚軒,雲淡風清道:「笨蛋,就選她吧。」

他一味笑,不置可否。岑雯雯從洗手間回來,他們跳過了這個話題。

離開紅茶坊,一行三人去吃火鍋。熱氣騰騰的酸菜魚頭鍋底端上來,他涮得第一筷羊肉挾給了自己女友,無端讓黎璃聯想到很多年以前小舅舅挾給嚴麗明的雞翅膀。

「丫頭,不用客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勾起嘴角,酷酷地說。

這就是女朋友和死黨的區別。

裴尚軒和岑雯雯旁若無人舉止親密,她坐在他們對面,喝冰凍過的可樂。冰冷的液體滑下咽喉,似乎同時也滑過了心臟。這頓火鍋吃得她全身冰冷,黎璃仍舊不開心,因為他喜歡的始終不是她。

「你很喜歡她?」晚上黎璃在家和裴尚軒通電話。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撥打了電話,沒想到他居然在家。

裴尚軒躺在床上,握著聽筒仰望天花板,嘴角挑起淡漠的笑。他曾經很喜歡一個人,那時少年意氣,以為喜歡二字就是天下最大的理由,結果卻發現是生生的諷刺。現在,喜歡只是電影平淡的開場白,為了更進一步的接吻或是做愛。

他用手指卷著電話線,忽而收緊忽而鬆開,好像這是一個有趣的遊戲。黎璃又問了一次,他淡淡「嗯」了一句,輕輕鬆鬆回道:「是啊,很喜歡她。你剛剛不也勸我就選她嗎?」他調侃著,半真半假。

隔著電話線聽到這把扣人心弦的性感低音,她亦能猜到此刻他的表情——好看的嘴角勾起淺淡的笑痕,不著痕迹的溫柔。她一直看到,一直以為自己就算不是他喜歡的人,至少能獨享一點點寵溺。可是他會寵愛另一個人,如同當日小舅舅轉向清麗女子的筷子,把短暫的幸福帶走了。黎璃不切實際的幻想被撕扯成碎片,殘破到無法再拼湊完整。她沉默著,呼吸綿長。

清醒吧,黎璃!她對自己說:你不能對他說喜歡,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背叛?

暗戀,從開始就並非公平的遊戲。

「黎璃,你有沒有喜歡的人?」裴尚軒接著問。

她低聲笑起來,很快回答了他,用得是否定句。

過去的歲月里,黎璃真切喜歡著裴尚軒,只不過她已相信這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黎璃在大學三年級正兒八經加入了學校的書法社團,同樣是被汪曉峰拖著去的。裴尚軒有一點沒看錯,想要她主動擴大交際圈,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黎璃骨子裡是個被動的悲觀主義者,再加上從小到大強迫自己凡事都要抱持無所謂的心態,隨著年歲漸長竟被人誤解為高傲,不屑與人親近。

她的朋友的確不多,屈指可數加起來總共四個,連一隻手的五個指頭都用不足。除了汪曉峰是她無意中結識,另外諸如裴尚軒、李君、曹雪梅都是她的同班同學,而且皆是從同桌逐漸演變為朋友。

汪曉峰聽她說完自己得到的特殊優待,摸著下巴退後一步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搖著頭嘆息:「黎璃,你太孤僻了。」他說的話,和裴尚軒一樣。

「孤僻?那你怎麼會和我做朋友。」黎璃斬釘截鐵反駁他的論斷,不滿他的批評和裴尚軒如出一轍。

「那是上帝派我來拯救你。」他笑嘻嘻回答,隔了幾天就把她拉去了書法社團。

黎璃中學時參加過書法興趣小組,小組長是裴尚軒,當年他的行書拿到過區里青少年書法大賽三等獎,這是他沒什麼亮點的讀書生涯中唯一值得誇耀的榮譽。黎璃忘了自己當年練書法的理由,反正絕對不是為了把字寫得好看些。

書法社人數不多,練字的同時也是練心境。不過裴尚軒是例外,他練歸練,性子照舊毛毛躁躁。

「帶女朋友來參觀?」書法社社長邱子安微笑著調侃汪曉峰。黎璃認識這個人,號稱德語系才子,年年拿一等獎學金的天才。

「我兄弟。」汪曉峰勾著黎璃的脖子,一臉忙不迭撇清的樣子。「不要隨便亂說,我的行情會看跌的。」

「你有行情嗎?我怎麼不知道。」黎璃用胳膊肘頂了頂他的胸口,轉向邱子安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黎璃,想加入書法社。」拗不過汪曉峰軟磨硬泡,她答應加入社團,於是打起精神展現出「積極向上」的風貌。

邱子安說著「歡迎歡迎」,側過身把黎璃介紹給身後安靜練字的其他社員。「社團人不多,大家都用綽號稱呼彼此,不用拘束。」他指著第一排憨厚敦實的男生說道,「你叫他黃庭堅好了,他一直在練老黃的字。那位美女是褚遂良,她旁邊的帥哥叫顏真卿……」他一個個介紹過去,黎璃含蓄地微笑致意。末了,邱子安忽然轉向她問:「黎璃,你平時習哪一本字帖?」

她一怔,尷尬地笑笑實話實說:「我初中練過書法,很久沒碰毛筆了。」

「換言之,你並不是書法愛好者?」斯文男子皺了皺眉,態度稍許冷淡了幾分。黎璃不明白他為何變臉,疑惑地瞥了眼汪曉峰。

汪曉峰趕緊上前,搶著發言:「老大,愛好需要時間培養。我們不能學清政府閉關自守,把有興趣的人拒之門外,大家同意不同意?」黎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參加社團而已,難道還有資格認定不成?

去福州路周虎臣筆墨庄買了文房四寶和字帖,黎璃向汪曉峰抱怨書法社團門檻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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