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被奪走的童話

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黎璃一生讀過的所有童話被殘忍地粉碎。

柳千仁說:「黎璃,這是替你媽還債。」

隨後他佔有了她,毫不憐惜撕裂她的身體。黎璃的嘴唇破了,在最痛的那個時刻她忍住衝到嘴邊的尖叫,用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她木然的視線掠過柳千仁,正在轉播中的阿根廷與羅馬尼亞兩支球隊在刺眼的陽光下為了晉級奮力搏殺。耳朵自動消去了聲音,黎璃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個凌晨,柳千仁在黎璃的生命中完成了從一開始他就在扮演的角色。他知道強暴屬於犯罪,但他沒辦法克制。他渴望著她,這個既不漂亮身材也不好的「妹妹」每天都在折磨柳千仁的靈魂。得到的同時意味著失去,黎璃的嘴唇流著痛苦的鮮血,他品嘗到絕望的滋味。他一輩子只有一個夜晚理性失去了控制,此後被愧疚統治了餘生。

他退出她的身體,凌亂髮絲下那張漂亮的臉一片慘白,柳千仁看著一言不發的黎璃:她慢慢起身,整理了衣衫,向浴室走去。

「柳千仁,你該感謝你爸爸替你還了債。」黎璃站在浴室門口說道,聲音清脆冷洌吐字清晰,她沒有回頭。

修長白皙的手指插入頭髮,緊緊揪住柔軟的髮絲,彷彿藉由這個動作才能抒發他的悔恨。他無從解釋方才的失控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忽然明了屋內只有自己與她兩人獨處時,慾望排山倒海而來。

黎璃把自己浸在冷水裡,她聞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不知來自身體還是內心。上身探出浴缸,她趴著抽水馬桶邊緣連連乾嘔。

十七歲的少女失去了童貞,她卻只能任由傷害自己的男人逍遙法外。柳之賢給黎璃的父愛變成了枷鎖,她做不到把他的親生兒子送進監獄。

黎璃想起因為強暴罪名被關進少教所的裴尚軒,面龐浮現譏誚的微笑。人生荒謬,你以為理所當然的事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結局。

乾涸的眼眶濕潤了,眼淚爭先恐後湧出來,在臉上肆意奔流。黎璃無聲哭泣,骯髒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繼續喜歡裴尚軒?

半小時後她打開浴室的門,柳千仁出現在門口。黎璃不怕他了,反正最壞的她已經歷過。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臉半垂著,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她也沒興趣了解。

「我不告你,是不想讓叔叔傷心。」黎璃繞過柳千仁,電視機仍然開著,阿根廷與羅馬尼亞的上半場結束了。

超常的冷靜,以及漠然。柳千仁迴轉身捉住黎璃的手臂,指尖碰觸到的部位明顯肌肉緊繃,她抬著頭仰視千仁,目光冰冷。

她的眼眸中有心灰意冷的某種決絕,刺痛了他,千仁忙不迭鬆開了手。許多年後柳千仁明白黎璃的冷漠是因為她已不在乎了,他奪走得不僅是她的童貞,連她長久以來的支柱一併摧毀。

黎璃關於愛情的美好憧憬在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終止,此後她反覆糾纏於同一個夢魘:她失去了清白之軀,連同愛人的資格。

阿根廷2:3輸給羅馬尼亞,黎璃同樣輸掉了很重要的東西。

黎璃的會考成績呈現兩個極端,七月二日考得兩門拿到了A,而之後的三門只有C。領成績單那天班主任特意和黎璃談了談,整整兩年她的成績在年級里排名都位於不上不下的七十名左右,既不算好也不會太壞,按照正常發揮會考五門A應該沒有問題。

對於班主任的疑問,黎璃含混地用「身體不適」作為借口搪塞。七月三日凌晨發生的事黎璃希望就這樣不聲不響得過去,她不可能對柳千仁做什麼。

柳千仁遠離了她的生活,第二天他就離開家回到學校宿舍。然後柳之賢和黎美晴旅遊歸來,這個家恢複成平日里的樣子。

只有當事人知道,有些事情已然不同。

她睡不安穩,時不時被噩夢驚醒。黎璃此後有了輕微的潔癖,洗澡要花很長時間,好像怎麼洗都洗不幹凈似的,為此黎美晴總是批評她浪費水。

她無動於衷地聽著,對母親難免怨恨。黎璃潛意識把自己的遭遇歸咎於黎美晴與柳之賢的婚姻,她不幸成了犧牲品。

暑假過去後黎璃成了高三學生,她選修物理。物理班女生相對稀少,黎璃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男生的特殊照顧,例如大掃除什麼的,她終於可以和李君袖手旁觀了。

黎璃的生活漸漸忙碌,像兩年前柳千仁的翻版,每天有做不完的試卷。她偶爾回去看望外婆,會穿過四條弄堂去裴尚軒家探望他的父母,打聽他的近況。

在零零碎碎的片斷里,那個失去自由的少年正經歷著蛻變。過去的他年輕、浮躁,沒有一天能靜下心思考自己的未來,現在則有的是時間考慮了。

黎璃聽說裴尚軒在自學高中課程,便委託他的父母將書本帶去給他。柳之賢得知她選修物理,特意把柳千仁尚未處理掉的參考書留給黎璃用。她一頁都沒翻,隨手整理了送給裴尚軒。

她從心底憎恨柳千仁,這個強暴自己的男人。就那麼一次,卻足以令黎璃恨他一生。

柳千仁讀大二,平時很少回家,總要柳之賢打好幾次Call機三催四請,他才像給了天大面子似的回來一趟。見面時黎璃和柳千仁都不動聲色,目光險險錯開。

看他的樣子像是交了女朋友,偶爾在家便會有女生打電話來找他。黎璃接過兩次電話,對方聲音甜美,帶著比上海更往南的口音。

她回答「稍等」,把聽筒擱下去敲柳千仁的房門。看到她,他的表情有些詫異,彷彿本來已被判了死罪的人突然間得到了赦免。

但是黎璃並沒有原諒柳千仁。她往後退開,冷淡的向著客廳轉過頭示意他去接電話,然後從他面前離開。

黎璃總是背對著柳千仁,所以她看不見他悲涼的眼神。等她發現時,他們之間業已關山迢遞。

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大年初一,黎璃回外婆家拜年。黎璃剛過了十八歲生日,那天去量身高,腦袋終於竄過了一米五十五的刻度線,成了她最滿意的生日禮物。

她介意著身高體重,無奈個頭不往上竄盡朝橫向發展了。教導主任每次開年級大會反覆強調「瘦個二十斤肯定能進重點大學」,黎璃暗自琢磨照這麼推算自己非成落榜生不可。

李君和她有相同的煩惱,兩人研究課業之外分析了自己的體質,差不多就是喝水也能長肉的那類型人。李君徹底放棄減肥的念頭,對零食的愛好變本加厲,腰圍也愈發壯觀。班裡的男生總是感嘆美女都集中在文科班,黎璃一笑置之。

她想起小舅舅說過,做不成美女就要做聰明的女生。她從小到大都在努力成為聰明人,但仍然比不上漂亮女孩輕輕一笑。

嚴麗明替黎家開枝散葉,生了一個白胖的小子。黎璃喜歡嬰兒,固執地認為剛出生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是世上最乾淨的靈魂。等他們有了自我意識一天天長大,不可避免讓現實的塵埃沾染心靈,慾望其實是一頭被人類自己養大的猛獸。

她抱哄比自己小了十七歲的表弟,回頭髮現黎國強憔悴了許多,莫名想起四年前和小舅舅一同走回家的往事。等到手中抱著的孩子長到十四歲,自己也到了那一年小舅舅的年紀,黎璃猛然鼻子發酸。

在廚房幫忙柳之賢做菜的黎美晴把女兒叫了過去,讓她去買料酒。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黎璃撐著傘出門。

她走過裴尚軒的家門口,透過廚房的窗子望著房內的燈光。她最後一次見裴尚軒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是過完了今生今世。

她和韓以晨斷了聯繫,初中同學在高一那年國慶節聚過一次,缺席了好幾個人,其中就有裴尚軒與韓以晨。小道消息傳播速度飛快,與會眾人恍似個個都了解內幕的神情讓黎璃百無聊賴,對於隱諱的詢問她一律裝糊塗推說不知情。

黎璃在大年初一傍晚站在裴尚軒家門口,她想念這個笨蛋,很想很想。雨無聲落下,打在傘面上發出了奇怪的擬聲,她看到門打開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身後的燈光。背光而立的少年,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時常會在她眼前浮現。

「笨蛋!」黎璃咬著嘴唇,踮起腳尖舉高手在他的板寸頭上重重拍了三下,「新剃頭,要打三下。」過去她總是這樣做,不同之處在於他又長高了,她要踮著足尖才能碰到。

「黎璃,你胖了。」裴尚軒深邃幽黑的眼睛凝視面前的女孩,儘力用離別之前慣用的口吻調侃。可是他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猛地抬起手擁住了她,不在乎是否有路人會看見這令人誤解的一幕,他緊緊摟著黎璃。

失去自由的日子裡,裴尚軒相信自己這一生最好的朋友就是黎璃。她始終拉著他們之間友情的繩索,頑固得不肯放手,無論他回絕多少次。他收到黎璃托父母轉交的參考書,學到作用力與反作用力那一節,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和黎璃的處境亦如此。不管哪一方施力,雙方都逃不開受到影響。於是他重新拾起想要放棄的往事,連同昔日的人。

「你才是笨蛋。」他勾著黎璃的頸項低下頭,平視她的眼睛。「要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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