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

繞過大山,迎面看見黑三角,羅成扶住車停住了。

一路上坡,除了葉眉緩緩開著摩托,其他三位大多是推著車上來的,這時已大汗淋漓。往下一路下坡,看見四面大山圍著盆地,就是黑三角中心地帶。山後還有山,黑三角地盤不算小。羅成看著一派濃煙滾滾,迎風聞著嗆人的煤煙味,先皺了眉,他用手一指:「所謂的黑三角開發區,就是開了近千個小煤窯包圍一個國企大煤礦,再就是遍地土法煉焦,就憑這糟蹋資源,破壞環境,就該否定它。」洪平安說:「這你可要慎重,這是老龍兩年前當市長的頭號政績,他親自抓的樣板。」

羅成看了看漫天烏雲,說要下暴雨一直未下,把天地悶得發緊。他雙手一前一後提了幾提自行車,葉眉說:「你在檢驗自己體力呢?」羅成點頭說:「是,體力好時,自行車提在手裡像高粱稈做的,體力不好,就沉了。」王慶問:「那現在呢?」羅成說:「可能一路上坡體力消耗太大,這車不怎麼高粱稈了。」

洪平安說:「下鄉這些天你連軸轉,整體消耗太大。」

羅成眯著眼俯瞰著前面漫山遍野冒煙:「我在猶豫,捅不捅這個大馬蜂窩。」

洪平安說:「這和體力有關係?」

羅成說:「聚足了精氣神,才敢打大仗。」

羅成知道,只要一進黑三角,那算是沒完了。他收不住,龍福海也收不住。半年多來,他黑三角來過幾次,回去和龍福海爭執了幾次,常常他的問題剛出來,龍福海就堵上他了。用龍福海的話講,黑三角開發區是他跑了好長時間省里才批下來的,又說開發區給市裡一年多創多少稅收,還說資源利用合理不合理、環境是否污染這些問題早晚會解決,不必大驚小怪。羅成一指前面的大下坡路:「現在只要一放閘,就殺進黑三角了。你們說,殺不殺?」

葉眉說:「你早就準備殺了,為什麼問我們?」

羅成說:「我採取重大行動前,總要給自己提反對意見。你們說,這一陣下鄉抓危房改造,成果怎麼樣?」洪平安說:「當然很大。」羅成說:「氣勢造足了沒有?」洪平安說:「從解決天州機床廠問題,到處理補天鄉牛大勇,又鋪開來抓了一大片,你現在勢頭還行。」羅成沉吟了一下:「省委調查組走了,結論還沒聽省委下來,眼前黑三角這個大馬蜂窩擺在這裡,勢不足、力不足、氣不足,都可以再繞開它。」緊螺絲先揀邊緣好下手的擰,但緊遍了邊緣好擰的螺絲,中間要命的大螺絲時候一到,也要敢下手。他只要一進黑三角,龍福海那裡就會有消息,兩邊的弦就都繃緊了。

搞不好,這就是半年多來自己要和龍福海真正的大攤牌。

羅成又眯眼看了一會兒黑三角,拍了拍自行車騎上了:「箭在弦上,不可不發。咱們闖黑三角。」

一路下坡很快,前面跨路的拱形大門上,出現「黑三角開發區」幾個大字,近了,看見落款龍福海。羅成說:「咱們闖進大門了。」又問,「魏二猛這個人怎麼樣?」洪平安騎在一旁說:「他是開發區區長、黨委書記、管理局局長,還有什麼總公司經理一人兼,在黑三角隻手遮天。他是魏國的侄子,但他不只跟魏國,四面八方路走得很寬,在天州是真正玩了個四通八達。」洪平安指著山上對面出現的幾個大白字「做天州經濟騰飛的龍頭」,對羅成說:「這又是老龍題的字。魏二猛花了幾十萬用石頭砌在山上,買了龍福海來視察時一個高興。你進了黑三角注意,到處是龍福海的題字。老龍喜歡題字,這也是魏二猛跑老龍的手法之一。」

羅成點點頭,他來過,知道。

迎面路上又出現一個大門,這是「黑三角開發區公路收費站」,幾個大字又是龍福海題。進出開發區的汽車在這裡過卡交費。羅成看到收費的人並沒有穿通常的公路收費站服裝,而是紅邊大檐帽,鑲紅藍制服,不知是哪一國的警察。洪平安說:「這是黑三角開發區治安稽查大隊,也是黑三角開發區的土警察。」

羅成四人從靠邊車道上過卡時,有個大檐帽問:「哪兒來的?」羅成問:「哪兒來的也登記嗎?」大檐帽說:「登記不登記是我們的事,問了該回答是你們的事。」王慶機靈,上來打馬虎眼:「我們前兩天就來過一趟,不就是你問的嗎?」大檐帽被問得半聰明半糊塗了:「行,你們過吧。」就溜溜達達一邊去了。羅成騎上車子:「這還真成了邊防檢查站了。」王慶說:「不和他們敷衍一下,你人還沒到,就驚動他們了。」

路兩邊河灘旁,隔不遠就梯形地堆著一堆煤冒煙。羅成告訴葉眉:「這是土法煉焦。」葉眉問:「這是什麼煉法?」羅成說:「這是污染空氣浪費資源的煉法。」

在路邊還看見兩個小煤窯。一個是人力推著小鐵斗車,從不到一人高的洞里鑽出來。羅成上去問:「這煤窯有多深?」兩個赤身裸背滿臉滿身煤黑的漢子露著眼白說:「高低不算,遠近幾百米。」羅成問:「有多少人幹活?」回答:「兩班,每班二三十個。」羅成問:「安全有保證嗎?」一個說:「保什麼證,賣的就是命。」另一個憨憨一笑:「掙的就是玩命錢。」說著將煤倒在窯口,又彎腰推著鐵斗車進去了。

又一個小煤窯更簡陋,一個個黑男人彎著腰背著煤簍鑽出低矮的洞口,嘩地倒下,又彎著腰背著空簍進去。羅成問他們:「有多少人幹活?」回答:「兩班,每班十來個。」羅成問:「你們老闆開著幾個煤窯?」回答說:「三四個。」羅成問:「都比這大比這小?」回答:「差不多吧。」

葉眉說:「我們是記者,給你們拍幾張照。」

幾個背煤的憨憨一樂,扯下脖上毛巾,想擦一下臉上煤黑。

葉眉說:「就照你們的辛苦樣,不用擦。」

那邊過來兩個紅邊大檐帽的稽查,陪著一個穿制服的瘦長臉,吆喝道:「你們老闆呢,通知他該交管理費了,再不交,我們就封窯了。」幾個背煤的仰臉看站在高處的人:「老闆沒來。」三個吆喝的繼續吆喝道:「你們把話傳給老闆,明天是最後期限。」他們轉頭看了看羅成等人:「你們是哪一路子的?」王慶說:「我們是記者,來採訪開發區。」三個人愛答不理地噢了一聲,便吆吆喝喝去別處了。

幾個背煤的又背著簍子貓腰鑽進去了。

羅成說:「這種生產條件,隨時可能爆炸塌方。」他揮了揮手,「先去管理局,這大小煤井煤窯咱們慢慢再細看。我倒要看看這個黑三角開發區開發了什麼?」

到了黑三角中心街道,和小縣城差不多。不望山上到處煤井煤堆,不聞空氣中嗆人煤焦味,也還覺平常。只不過街上到處是溜達的大檐帽,一輛又一輛敞篷吉普和帶斗摩托卷著滿街黑灰滾滾而過,上邊也坐著大檐帽,你就知道這是黑三角。

到了開發區辦公大院,正大興土木拆大門。一個門柱已經拆掉了,還有一個門柱正在拆,黑三角開發區的牌子都摘下來斜倚在辦公樓門兩側,大門內一座女媧補天的雕像也正在連基礎整體挖掘,要遷移。施工的人不少,吊車也在一邊伸出長臂,圍觀的人更有一大片。幾十個大檐帽在那裡維持秩序。

羅成四人擠到人群中問:「拆大門移雕像為什麼?」

有人告訴羅成:「這是變風水呢。」羅成問:「變什麼風水?」說話的人是個高顴骨的瘦男人:「免得雞犬不寧,不吉利。」羅成問:「怎麼講?」高顴骨一指對面的山頭:「你沒看,那叫雞頭山。」羅成望了一眼,像雞頭又不像雞頭。高顴骨說:「這大院門正沖著雞頭山,魏區長是屬狗的,雞犬相對,雞犬不寧,所以要把大門扭一個方向,斜過去就化解了。」羅成略瞪起眼:「還有這種說法?」高顴骨一指那邊起吊雕像的人群:「那不是風水先生在那兒呢。」隔著人群望過去,一個闊臉的矮胖子穿著一身白緞子服,很權威地指揮著。羅成又問:「雕像為什麼也要挪?」高顴骨回答:「女媧補天就是鎮邪的,大門挪了,它要迎面正中對著大門自然也要挪。」還說:「風水先生要清一清雕像下面有沒有邪物,挪了新地,」高顴骨指了指一旁新挖好的坑,「風水先生還要在下面墊符。」

羅成點頭表示聽明白了,問:「魏二猛在嗎?」

高顴骨說:「風水先生說了,變風水要七天,七天之內他本人不能在現場。」

羅成、洪平安等人相互會了會意,又湊到準備起吊雕像的人群中。

羅成走到那位一身白打扮的風水先生旁:「請教大師,這大門一轉,雕像一挪,風水就准變過來了嗎?」闊臉胖先生抱著粗壯胳膊動都沒動,很威地說了一句:「那當然。」羅成又問:「還有什麼講究嗎?我們是特意從市裡趕來看的。」闊臉胖先生用手指揮著下面幾個正在四周深挖雕像基礎的人說:「土都往東邊堆,堆南堆北堆西對風水都有妨礙。」羅成還想問什麼。闊臉胖先生威著一張闊臉,聽而不聞。

葉眉過去了:「大師,能和您合個影嗎?」說著很俏地一抖頭髮,往大師身邊一站。闊臉胖先生對漂亮女孩沒有拒絕的意思,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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