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五一節龍福海幾天跑省城,留一天在家等天州的幹部看他。

羅成說要開常委會他不怕,但他還是不掉以輕心。

一大早,還沒歇盡跑省城的睏乏,他就獨自在書房裡算起小九九來。

他拿出一張很大的白紙,將常委九個人名字寫在上面。先是一正四副五個書記:龍福海、羅成、許懷琴、賈尚文、孫大治,接著要寫其餘四個常委。他突然笑了,這九人常委中,有些人名字實在是命里註定。龍福海、羅成、許懷琴、賈尚文還沒什麼講究。孫大治是政法委書記,真是一個大治。下一個,范人達,是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再下一個,蔣政和,是市政協主席。再一個,龔青璉,分管工青婦,那還不是諧出一個龔青璉的名字。再寫最後一個名字,紀簡明,這位常委是市紀檢委書記,諧音諧得也太恰到好處了。龍福海拍起腦門子,哈哈笑了。回過頭再看龍福海,龍的含義還不明白嗎?羅成能成個什麼?看他也成不了什麼。

龍福海在紙上豎畫一條中線。左邊等距離畫五格,第六格寫上龍,代表龍福海。右邊等距離畫五格,第六格寫下羅,代表羅成。

龍福海、羅成現在是龍虎相對。

他把剩下七個常委往裡排列。許懷琴寫在挨近他的左五格中,最緊跟他。賈尚文填在了相挨的左四格中,他也比較可靠。孫大治就不如賈尚文了,挨著賈尚文填到了左三格中。五個書記填完了。他看了看,自己已經連著三個副將。羅成那邊還空空蕩蕩。他又將其餘四個常委斟酌一番,都毫不猶豫歸到了中線左邊。龍福海一看,羅成站的右邊空空蕩蕩,孤寡一人。整個天平左重右輕。龍福海第一把手本來分量就重,七個常委又都遠近不同地站在他這一邊,蹺蹺板早把羅成彈到天上去了。

他突然想到馬立鳳已經進了常委,九人常委已是十人。他毫不猶豫將馬立鳳排列到左六格中與自己完全一起。這樣,天平左右力量對比就更懸殊了。

龍福海摸著下巴得意地哼起戲文來。哼了一會兒眼睛一轉,又覺不妥。

他開始往最壞處想,提出各種反對自己的意見。孫大治從左三格挪到了中間線上,他最壞可能不偏不倚。賈尚文挪到左一格,當著羅成的面,勉勉強強站在龍福海這邊。許懷琴挪到左二格,謹小慎微跟了他龍福海,又對羅成客氣周到。其餘五個常委除馬立鳳與自己一起沒動,也都往右移動。但是,擺來擺去,最多再有一個半個站在中間線上騎牆,看不出有任何人站到羅成那邊去的理由。龍福海心中開始犯疑:如此,羅成為何要召開常委會討論罷免萬漢山呢?書記通不過的提案在常委會上通過就很少見,那樣書記也就坐不穩了。書記碰頭會上通不過的方案能在常委會上通過,更是天下少有。莫非羅成這幾天正在一個常委一個常委拉票?絕不可太馬虎大意。

白寶珍敲門進來說:「馬立鳳來了,不知有什麼急事?」

龍福海說:「就讓她來書房吧。」白寶珍瞟了一眼,走了。

過了一會兒,馬立鳳小心敲敲門,推開虛掩的門進來。

龍福海招她到寫字檯旁:「今天我也就不瞞你了,讓你看看我一個人喜歡分析點啥。」他讓馬立鳳看自己在紙上畫的,馬立鳳看明白了:「你這是在把十個常委排隊。」龍福海抽出煙來說:「這叫陣勢分析。我就不明白,羅成一定要開常委會,有誰會投他的票?撐破天,有一兩個糊塗蛋投了他的票,他還是不行啊。再說,那一兩個糊塗蛋以後就不想在天州干啦?」

馬立鳳給龍福海點著了煙:「他這兩天是不是緊鑼密鼓拉票呢?」

龍福海蹙著眉:「那也拉不到哪兒去呀。」他停了停又說,「不管怎麼說,我把這幾個人今天一個一個再著補一下。」

龍福海抽了幾口煙,看著馬立鳳問:「你一大早有什麼事這麼著急來?」馬立鳳說:「聽說葉眉又找關雲山聊了半下午,還挺神秘。」龍福海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緊張什麼?」馬立鳳說:「我總覺得葉眉又想折騰什麼事。」龍福海說:「你在公安局不是探子不少嗎?副局長就是你的人。再去打聽打聽,也別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不就那點事嗎?是你倆兄弟乾的也好,不是他們乾的也好,以後讓他們把爪子收起來,別亂惹麻煩。」馬立鳳說:「打黑槍的事肯定不是他們乾的。我是從大局著眼,想葉眉又想搗什麼亂。」龍福海擺了擺手:「算了,你也別以為我是睜眼瞎。我能護你,當然會護。我要護不住你,你也別喊爹叫娘。好了,」龍福海用大拇指指了指後脖頸,「給我這兒捏幾把,昨晚睡落枕了。」

馬立鳳看了看房門:「這是在你家呢。」

龍福海說:「在我家怎麼了,在我家我就不能當家了?算了,你去把這七個常委一個一個排著隊給我叫過來。我和他們個別談談。」

第一個到的是龔青璉。

這個常委最年輕,精神著小臉,挺拔著瘦高個兒,西服領帶永遠嶄新,走到哪兒手不離皮夾,上下一身洋派。他一坐下,就擺了擺手指修長的手:「不抽煙。」一雙大眼神采奕奕看著龍福海說:「書記休假一大早叫我來,肯定有好事。」龍福海挺喜歡這個活靈活現的年輕人:「你這個龔青璉,命里註定該管工青婦聯,可你又多管著教育和統戰。」龔青璉搓手笑著說:「我這是管得多了。什麼時候常委再增補一個,我就讓出一半來,省得這麼累。」

龍福海指了指白寶珍和馬立鳳說:「這都是家裡人了,我也就不說家外話。你一個人管著教育又管著工青婦和統戰,一般是不合適。這幾攤事,應該由兩個常委來管。我這兩天跑了跑省里,關於常委班子的調整已經做了鋪墊。馬立鳳已經進了常委當了秘書長,早晚再進一個人當常委,就可以幫你分管一攤了。」

龔青璉明顯受挫,但還撐著笑:「那樣最好。」

龍福海卻擺了手:「要是別人在你位,我早就這麼辦了。你年輕有為,一人管這幾攤事,不算多。」龔青璉剛受一挫,又受抬舉,一雙大眼睛睜得光亮亮的,含笑看著龍福海,等待下文。龍福海說:「我一直在通盤考慮。孫大治一直跑著調省里,年內總該調走了。我考慮他一走,你就可以頂他當市委副書記,把公檢法這一攤管起來。到那時,你現在管的這幾攤,就可以交出來了。」

龔青璉透紅的小臉笑開了花:「那我可勝任不了。」

龍福海指點著他說:「你是最年輕的常委,把你提上來最有意義。以後你就是天州這一班人里最有發展前途的。」龔青璉搓著手有些興奮不已了,他伸手向白寶珍笑著說:「分配一支煙吧,別讓我太激動。」一屋人全笑了。龔青璉吸著煙,蹺起二郎腿又放下:「我說一大早叫我來就有好事嘛,果不其然。」一屋人更開懷大笑了。龍福海很家長地仰在那裡吞雲吐霧:「你不光在常委中最年輕,學歷又最高,只有你一個人是碩士。一下把你提到副書記,和羅成、賈尚文平起平坐,你想想是什麼發展前途?」

龍福海說得一屋人興起自己也興起。

他當然注意到馬立鳳一開始聽這話時瞄了他一眼。

孫大治調走後,政法委書記這個空位置,他已經許諾過關雲山。一官許二人,這是常有的事。用時下的經濟眼光說,封官許願就是一種融資借貸行為,你借貸來的是別人為你的賣勁。對方沒賣勁,你就用不著兌現。對方賣了勁,你也不一定兌現,這年頭不還本付息的死賬呆賬壞賬有的是。

龍福海抽著煙進入正經話:「最近天州領導層的動態你都知道吧?」

龔青璉面目明白地點頭:「應該都知道。」龍福海彈著煙灰低著眼問:「羅成找你談話了?」龔青璉說:「沒有哇。」龍福海奇怪地看著龔青璉:「他沒找過你?」

龔青璉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他找我幹什麼?」

馬立鳳在一旁解釋道:「羅成一定要罷免萬漢山。龍書記的意思,要允許幹部犯錯誤,不要動不動就摘烏紗帽。」龍福海一伸手把話接過來:「其餘三個副書記,差不多也是我這個意思。羅成不耐煩和我們統一意見,一定要直接上常委會討論表決。」龔青璉聽明白了全部意思,也把龍福海開篇的話想遍。他很公開地思索了一下,說道:「那我就更明白您找我的意思了。您放心,羅成他找我也好,不找我也好,我是個別當他面也好,是上常委會也好,態度肯定是一致的。」

白寶珍插話:「龍書記那一陣兒為你進常委沒少跑省委。」

龔青璉沒有中斷自己的話:「我作為一個常委,知道該如何配合書記工作。」

龍福海先是被龔青璉的明白話堵了半下,今天封官許願確實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隨後又因為龔青璉的明白話開懷大笑了。他指著龔青璉:「我說青璉就是明白人不說糊塗話。有你這句話,具體事情就不用多談了。」龔青璉很洋派地一攤雙手,光明磊落地說:「羅成那種干法,我可以有三分欣賞,可我還可以有七分保留,這並不符合中國國情啊。他這種干法太缺乏現實感,多少有些讓人不可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