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葉眉一路風跑下樓,拿上頭盔發動摩托車出發了。她去找胡山東調查打黑槍案件。她相信,打黑槍一定與她的報道「開業一個月、天天來警車」有關。

胡山東不在洗浴城。他去新開張的一個飯店了。

葉眉又來到新開張的飯店。挺氣派挺繁華,飯店樓上是「萬家福酒樓」大字牌匾,白天沒亮霓虹燈也很顯眼。門口擺滿了慶賀開張的花籃,客人進進出出氣很旺。迎賓小姐中有認識葉眉的,立刻領著她進了酒樓,到了胡山東的會客室。

一推門,胡山東正氣派豪爽地接待王慶和劉小妹一群人的採訪。胡山東張羅四方地說:「洗浴城你們都去過了,現在警車不來了,知名度卻被這事鬧大了,生意比過去火了幾倍。托媒體的照顧,托羅市長的支持,這生意好做了。我在這裡開洗浴城、開酒樓,以後還準備開娛樂中心,算是為天州經濟繁榮做貢獻。」說著,他大笑地站起來迎接葉眉。他握手第一句話:「我們想請你當名譽董事呢。」

胡山東讓幾位副總接待媒體,他專門陪葉眉坐。

葉眉感到自己很份兒。她說:「我還是想了解一下馬大海、馬小波與你的關係。」

胡山東一擺手:「過去的事情了,我就不計較了。」葉眉說:「我也不是計較我個人挨了一槍,搞清楚這件事,對整個天州環境有影響。」胡山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呀,我的意思,就都算了。生意道上的事,我什麼都經歷過。你那一槍就算是替我挨的,我胡山東這輩子都領你的情。」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金卡,遞給葉眉:「這個金卡30克,18K金,上面還鑲著鑽。你拿著它,可以在萬家福餐飲公司所有的酒樓、飯店、洗浴城免費消費,帶多少朋友都行。」

葉眉說她不要。她要了,黑槍就白挨了。

胡山東晃了晃手中的金卡:「你今天不收,我就一直替你存著。」他把金卡塞回口袋,「不是我怕事。這事鬧下去,可能要出人命。」

葉眉注意了,問:「什麼意思?」

胡山東擺了擺手:「這次鬧不到你頭上,是另一回事。你等著看吧。」外面又來了一群嘉賓,胡山東與幾位副總對葉眉等記者說:「你們等等。我們去招呼一下,再來。」便匆匆走了。

葉眉收住狐疑,過來和王慶、劉小妹一塊兒坐。

會客室的電視放著一個訪談節目,正是那天太子縣解決拖欠教師工資現場會後,劉小妹對羅成的採訪。劉小妹問羅成:「政府的錢是有限的,一塊蛋糕,這兒切多了那兒就必然切少。先解決教師工資拖欠問題,意義何在?」羅成說:「第一,把錢有限地用在教育上,這在經濟上是最合理的投資。第二,政府形象,一個拖欠教師工資的政府,品牌要受多大損失?第三,社會氣氛,補發了老師拖欠多年的工資,改善全社會氣氛,這又是多大資產?」劉小妹說:「你說自己小時候有過東溝村那個小男孩的經歷,上不起學,晚上有個老師在油燈下教你念課本,你至今還記得這個老師叫嚴小松。那麼,你現在如果見到他,想說什麼呢?」羅成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對我的大恩,我難以報答。我只能說,我今天這麼干,和他當年的那一份培育有關。」

電視里的劉小妹兩眼亮汪汪凝視著羅成。電視外的劉小妹也兩眼亮汪汪盯著羅成。

王慶開玩笑:「劉小妹現在可是羅成的第一追星族。」

劉小妹稍有些不自然地一笑:「那怎麼?」王慶說:「羅成可是單身啊。」劉小妹也索性開玩笑:「單身怎麼了?他要敢娶我,我就敢嫁他。」

葉眉說:「真有病。人家羅成有女兒,怎能說是單身呢?」

王慶說:「有女兒就不能說單身?單身什麼概念?」葉眉說:「這種討論就有病,不和你們較真了。」她轉身離開會客室,出了酒店。

那個劉小妹真是犯傻犯賤。葉眉這麼想著,便發動摩托開走了。

葉眉在城裡涮了兩條街,決定開出城,去太子縣。她打算去採訪太子縣委擠水分。幾十公里平路,又幾十公里山路,不到兩個小時就跑完了。一路上的山左一座右一座,沒顧上多看。進了縣委大院,她要找的是縣委書記萬漢山。她拿出記者證和名片,年輕秘書一看是葉眉,連說大名鼎鼎,讓她稍等,他去找找萬書記。過了一會兒,秘書來了,說:「萬書記這會兒正在休息練功呢,請你過去。」

大院里一個清靜的小院。一進月亮門,看見萬漢山穿著一身寬大的中式緞子服,很江湖地在那裡練武術。那壯闊的體格,壯闊的長方臉,真像個武術教練。萬漢山一聽葉眉這樣說,哈哈大笑:「果然好眼力。」他說自己原來就是天州體校的武術教練。

葉眉在想一個武術教練怎麼當了縣委書記?

萬漢山又很雄武地比划了一套拳路,博得葉眉及周圍三四個人的喝彩,才矯健地收勢,然後伸出手來與葉眉握手。那一握讓葉眉覺出對方手的雄厚,自己手的柔嫩。

萬漢山笑著說:「你怎麼皺眉頭,這條胳膊受過傷?」

葉眉便承認:挨黑槍,肩臂受了點輕傷。

萬漢山一下拿過葉眉的手臂:「別怕疼。」周圍有人捧場:「萬書記手到病除。」萬漢山從肩到手幾把捏下來,葉眉齜牙咧嘴地忍著。捏完一臂,又捏另一臂。葉眉說:「這條胳膊沒受傷。」萬漢山說:「要捏個平衡。」又從上到下捏了個遍。

葉眉覺得,自己是被一個男人捏透了。

萬漢山一邊同葉眉往屋裡走,一邊說:「再把兩腿捏到,全身經絡就通了。」

葉眉連說不用了,但是兩腿上下先已經熱了。

萬漢山就在這幽靜小院里的辦公室接待了葉眉。他說,前邊樓里有他對外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對內,只接待極個別重要的賓客。聽說葉眉要調查擠水分,萬漢山穿著那身中式黑緞子服,很江湖好漢地一揮手:「好辦。你想了解什麼情況,我都可以找人向你彙報。」而後便三山五嶽地說起閑話。他說,他早就知道葉眉的父親是省委書記夏光遠的老師,也知道葉眉和夏光遠一家很熟。葉眉聽著這些並不自在。萬漢山卻隨便一笑:「你算是天州的名人,有關名人的消息無風傳百里。你不必理這些閑言碎語。人就要講大自在。大自在是一種境界。」

葉眉沒想到在天州市頗有些傳聞的萬漢山這麼東方文化。那一套拳腳,那一套捏拿,加上這身穿戴說道,再看看牆上掛的一幅老子青牛圖,多少讓她腦袋有點發霧。

萬漢山雄壯又悠閑地端坐在那裡,侃侃而談。他說:「為政之要,就要無為。無為就不要擾民,我就是一個最惜民力的人。惜完民力還惜干力,大政方針給定了,聽任部下各司其職,各行其是。」旁邊坐的三五個人應和道:「萬書記是大權獨攬,小權分散。」萬漢山很寬鬆地瞪起眼:「我根本就不要權。權這個東西是執而不得、為而必亡的事情。你爭,反而沒有。不爭,可能都在你這兒。老子說,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就是這個道理。為天下谷,就是居於最低處,水就都流到我這裡來。你們沒看,我在這個平房小院里一待,把大樓都讓給你們,結果是我指揮你們,不是你們指揮我。」眾人哈哈大笑。

萬漢山指著葉眉:「你那兩條腿還要不要捏一捏?」

葉眉說:「不用了。」萬漢山像煞有介事地說:「你站起來走走,兩條腿肯定不平衡。」葉眉半信半疑地站起來走了幾步,萬漢山睜大眼指著說:「自己還覺不出來?一腳重一腳輕,看著很明顯哪。」周圍人也在萬漢山的指導下有這麼回事沒那麼回事地應和起來。葉眉疑疑惑惑地左右踮腳感覺了一下,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萬漢山擺擺手說:「你們幾個先出去一下。大伙兒這麼看著,葉眉不好意思。」說著,便不容置疑地讓葉眉在他身旁坐下,而後很認真地提起她的一條腿,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捏了一遍。接著,對另一條腿如法炮製。他的手很大很韌,捏得葉眉大腿內側燒熱滾燙。

萬漢山很醫學地在對面坐下,指著她問:「感覺怎麼樣?」

葉眉卻覺得自己整個有點不對了,她想到自己的玩具猴,真應該把它夾在兩腿之間。萬漢山道貌岸然地笑了笑,和藹地問:「渾身氣血感覺通暢了吧?」葉眉竭力剋制住體內的抖動,若無其事地點點頭:「還行吧。」又問起擠水分的話題。

萬漢山疑惑地注意著她,上下比劃著問:「有沒有點特殊的感覺?」

葉眉緊緊夾住兩腿間的一片火熱,顯得極平靜地說:「謝謝你,我還是想關心一下縣委對擠水分的部署。」萬漢山掩飾住自己的失望,平淡地一揮手說:「具體工作,我們已經分派縣委副書記焦天良專項負責了。」葉眉問:「焦天良呢?」萬漢山說:「他可能是帶工作組下鄉了。」葉眉毅然站起來:「那請把焦天良的手機告訴我,我以後和他聯繫。」萬漢山看了看時間,說:「留在這裡吃晚飯吧。今天是周五,吃完晚飯我也回市裡。找輛大點的車,連人帶摩托一起把你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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