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劃生命的永恆 11

這個國家始終還在自由的天空下。正值夏季。舞台背景發出亮光,而背景之後還有背景。蟋蟀聲。工作——船隻、車輛等——幾乎已經完成;大門兩側分別栽了一棵低矮的樺樹;後面的對稱物宛如一座紀念碑閃閃發光,而地面射燈從紀念碑起延伸向縱深,就像是飛機跑道;也許在另一側,延伸向遠方,是一片麥田的一角。刮著夏日的風。空間排擠幫此刻越過田野闖入場地,穿著他們那僵硬至極、白鐵制的空間排擠制服,制服發出相應的聲響。風突然停了。甚至連那一個個東西都彷彿驚呆了,儘管他們暫時只有三個人,那個首領不在其中。他們不僅拖著羅網和繩索,而且還有專門的吞噬空間、吸食空間和滅掉空間光亮的器械,這些東西從來就沒有人見過。他們此刻共同發出了戰場烏拉聲,幫伙成員三有點遲疑,呼喊聲中夾雜著一絲近乎友好的口氣。

幫伙成員一

和平年月里我們卻在戰爭中。

幫伙成員二

殘忍會再次籠罩在地球上。

幫伙成員三

一定要剝奪這個國家的名譽。它甚至不應該再有自己的名字。它和它的居民必須被貶為純粹的數字。這裡的向日葵從今天起必須改叫雅蔥。皇家河流改叫塞克河,也就是乾涸之河。菲利普·維加要更名為弗朗茲·蘋果樹,巴勃羅·維加要叫做默澤斯·梨莖。雨水窪上的小木橋統統都要被炸掉,籬笆板條統統都要被毀掉,中間區域統統都要被熏干並堵塞。本地的棕櫚樹要被推上戰爭審判台。鄉間的麻雀要被塗上一個猩紅色的斑點。

幫伙成員一

你又一次打偏了,三次了。

幫伙成員二

你忘記了為我們辯解的那個東西:形式。

幫伙成員一

我們畢竟也希望擁有一部新的人類法,而且要集體來創立。我們不願意再充當被誤解和被仇視的人。我們在各民族中是多麼孤獨,幾千年來都是如此,而同時又是多麼需要關愛,多麼充滿溫情。昨天我還夢見了自己是聖人馬丁,並且將自己的鐵皮大衣的一部分贈給了挨凍的乞丐。(他熄滅了一盞背景燈)

幫伙成員二

我的童年是在一間木棚屋裡度過的,在學校里也曾經讓人抄襲過,熟知詩人貢戈拉 的所有詩篇,服兵役期間沒有害過一場病,在肯尼迪、盧蒙巴 和安東尼奧·馬丁斯身亡時掉過眼淚,昨天還跟人合唱「我們在河邊相遇」,剛才又為了觀賞一朵夏日的雲彩做出了立正姿勢。(他熄滅了另一盞背景燈:那扇大門消失了,柵欄像蜘蛛網一樣被風吹走了,那片麥田捲起來了,並且不復存在……)

幫伙成員三

我是吸音器的發明者。(他用一件器具表演起來,在操作器具之前,他的喊聲具有立體效應,之後漸漸消去)我是圖片射擊裝置的發明者。(他用一件器具表演起來,彩色圖片在舞台上來回移動,它們相繼被射落下來)我是自動伐木機的發明者。(他用一件器具在那兩棵低矮的樺樹身上表演起來)我是單維眼鏡的發明者。

〔他給自己和同伴們戴上單維眼鏡,在觀眾眼前,舞台上最後剩餘的背景空間也收縮成了線和點。

幫伙成員一

這裡有如此多的無人居住區。

〔他讓那隻船沉沒或者變黑,眼鏡摘下又戴上。

幫伙成員二

廢棄了,荒蕪了,雜草叢生。那幾個結構搖搖晃晃。毫無價值的作品。就為一天搭建的,純粹是擺設而已。

〔他準備去掉——眼鏡摘下又戴上——這扇農家大門上的裝飾物。

幫伙成員三

從這裡會產生新的福祉——請原諒,這個詞對我們來說禁止使用,否則就要被革出幫門——我糾正自己:從這裡會迎來新的追求,第三種風,繩索的斷裂,新的啟程?

〔他把那個大車輪子扭來扭去或者「搞得亂七八糟」——眼鏡摘下又戴上。

〔首領登場。

首領

今天我們必須抓到他。不然的話,從下一場開始,歷史就會在沒有我們的情況下繼續下去。現在或者永遠都不行。迄今為止,我們之所以沒能阻擋住他,不是來得太晚,就是來得太早。跟創作一首詩、一次擁抱或者一個舞步一樣,在對付不共戴天的仇敵時,首先也要抓住正確的時機。這傢伙來了,我從指間到腳趾都能感覺得到。在此期間,我們並不是空間排擠者、領域吞噬者、惡霸——而正是他,這個正義和法律的探尋者。沒有我們這些冒險家的世界是無法想像的。如果我是畢達哥拉斯同代的人,我會阻止畢達哥拉斯定理的產生,而且永遠都不讓它問世。要是在喬托那個時代,我就會阻止他那樣描繪人的社會,因此也就阻止了描繪在他之後所有可能的人的社會。我恐怕會在弗朗西斯科·彼特拉克離風口山巔還有很遠的路上設下埋伏,這樣在他之後,也就不會有人以其開拓者的方式說出「我!」了。而歌德也許會被我這個天然的死敵逐出斯特拉斯堡大教堂,幾乎不再有什麼名分,這樣在他之後就不會有人再以成為歌德式的人物自我標榜了。與此同時,我又覺得被這些人物所吸引——只是我不能忍受,我的現在和他們的現在恰好重合了。這就是讓我成為亡命之徒的原因。它要遭到毀滅。就是這麼想的。可是話說回來,在我這裡,它開始其實完全不是這個樣子。還在孩提時代,我就想擁抱整個世界。只是每次我都抓得不是時機,不經意間給別人造成了痛苦,久而久之,誰見了我都事先迴避。或者我本想興緻勃勃地指向遠方的地平線上,卻無意中將我旁邊的人撞到了一邊。沒有空間感!大家都這麼說我,但我除了想讓大家高興之外再無別的念頭,不管是誰,就是要討他喜歡,討人喜歡,取悅他人,這是最純粹的快樂。可在這期間,我在地球上已經很久都看不到我還願意討好的人了,一個也沒有。這樣一來,我很快就踏入了我的另一條人生軌跡,並樂在其中。我成了偉大的吞噬空間者,遮蔽太陽的人,射殺天藍色的人。(他照樣去做)是的,一開始我還懷著最美好的願望張開嘴——為了讓別人快樂,使他們開心,使他們得到慰藉——但是人們還在我開口說第一句話之前就嚇得直往後退,如同面對一張死人嘴巴一樣,那麼我接下來除了證實自己的形象名副其實之外,還能做什麼呢?變得兇殘,去報復他人?我或許會成為一個善良的魔鬼,結果卻成為一個邪惡的魔鬼,與人為敵,而這使我感到振奮。感到振奮?是的,感到振奮!——我多麼帥氣啊。我不帥氣嗎?你們也很帥氣。我們這些冒險家都很帥氣,比任何一個被告都要帥氣得多。

幫伙成員一

他來了。

幫伙成員二

他們來了。

幫伙成員三

他拿著一個直角三角形來了。他翻過溫托索山來了。他帶著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來了。兩人穿著銀鼬皮大衣和馬刺靴。他終於來了。他們終於來了。

〔羅網等東西向他頭頂拋去,這幫人隨即撤退。這時,巴勃羅和女敘述者登場,穿著夏日的農裝,光著腳,舞台上那些東西又恢複了原先的位置和光亮。

巴勃羅

節奏已經在我心中,如此清晰,甚至連那個完全懷有敵意的蒙昧主義者無疑也會明白這部法律。現在我已經恨不得一口氣說出什麼是公平來。我要創立這部法律,就像一個奇特的樂師創作他的音樂作品一樣:在他演奏的每一個節奏里,就已經出現了接下來的節拍,而且是預先確定的。我現在缺少的只有耐心,比如一個白痴的耐心。或許乾脆就是一個孩子在這裡拍著手,敲打節奏。而我現在最缺少的,是找出適當的距離,以便使法律演講同時變成一種持續不斷的畫面展示。沒有畫面就沒有法律。新的法律一定要看和被看。盲目的法律多得是。好吧,現在進入距離,適當的距離。它在哪兒?(他用場上的幾件東西比畫了一番)太近了:不再與其他東西相連——太遠了:虛假的和諧。

女敘述者

那不是距離。那是觀察。今天誰還會觀察什麼呢?教皇是否會正確地觀察什麼呢?簡單的觀察現在卻成了再困難不過的問題。只有你具備觀察的能力,你才會讓戰爭變得不可能。

〔空間排擠幫悉數走到亮處。

巴勃羅

你們還存在著?

首領

我們會一直存在下去。我們多子多孫。

巴勃羅

歡迎來到這個國度。每當我精疲力竭的時候,你們就來了,為了給我致命打擊,可這樣一來,我又一次重新振作起來了。

首領

你不僅跟我們完全一樣,而且更壞。我從小就在觀察你,派出我的密探盯著你。三歲的時候,你在那邊的斜坡上將你表弟的腦袋按進蕁麻叢里。七歲時,你說服母親給牛奶里摻水,然後再用馬車拉著牛奶送往合作社。十二歲那年,你打撲克時騙去了你們那個白痴整整一個月的零花錢,他當時連「三」都不會數。

巴勃羅

繼續說吧。別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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