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形同陌路的時刻

一部舞台劇

付天海 譯

「別吐露你所看見的東西;就讓它留在圖像里吧。」

(多多納 神諭宣示所箴言)

十餘名演員和戲劇愛好者

舞台是耀眼燈光下的一塊空曠場地。

一個人飛快地跑過場地,表演開始。

又有一個人從另一個方向同樣跑過場地。

接著兩人呈對角同樣跑過場地,各自身後都跟著一個人,彼此保持很近和同等的距離。

〔停頓。

一個人從場地後側走過。

他一邊獨自走著,一邊不停地用力張開十指,伸展並緩慢地舉起雙臂,直到在頭頂上形成拱狀,繼而又把它們放下來,同樣從容不迫,就像他自由自在地走過場地的樣子。

他消失在後面的小巷之前,邊走邊造著風勢,大張開兩手將風扇向自己,同時相應地將脖頸後仰,面朝著天,最後轉彎走下去。

當這人轉瞬間又以相同的節奏出現時,另一個人從舞台中央迎面朝他走來,並且邊走邊無聲無息地打著拍子,先是用一隻手,繼而另一隻也參與其中,最後從場地拐進另一個小巷時,他的整個身子都跟隨著拍子的節奏晃動,就連步態也嫻熟地融入節拍之中。

他像前者——他在後場以均勻的步調進進出出,繼續竭力造著風勢,發出光芒——一樣,亦步亦趨地轉過身去,一而再,再而三,跨著大步走過場地,一個勁地打著拍子。這時,在舞台前面又有四個、五個、六個、七個人相繼入場,從左邊,從右邊,從上邊,從一個看不見的欄杆或橋樑上跳出來,從下面,從一條溝里或者一個衚衕口裡鑽出來,形成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

他們也在場地上跑來跑去,在上面一鬨而散,離開場地,立刻又跑回來,獨來獨往,各自「表演著自己拿手的東西」,不斷突然變換著形體和姿態,似真似幻:由立定到跳躍,立刻又是過渡狀態,再說神情幾乎一變不變,突然改變方向,拍打鞋面,伸開雙臂,將手遮在眼上方,拄著拐杖行走,輕聲踏步,摘下帽子,給自己梳頭,拔出一把刀,空中揮拳舞來舞去,回頭張望,撐開雨傘,夢遊,突然倒地,隨地吐痰,沿直線練習平衡,踉踉蹌蹌,蹦蹦跳跳,行進途中身體旋轉一周,輕聲哼唱,發出呻吟,用拳頭擊打自己的腦袋和面部,繫緊鞋帶,順著地面短暫打滾,在空中寫來畫去。所有這一切混亂不堪,無始無終,只是在籌劃中。

轉眼間他們又消失了,台前那些,場地中央那個,還有最後面那個。

〔停頓。

一個人穿過場地,眼睛看都不看場地,他是個釣魚人,正在前行的路上。

隨即有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嫗,同樣穿過場地,身後拖著一輛購物車。

她還沒有完全走出人們的視線。這時,只見兩個頭戴消防員鋼盔的人沖了上來,手臂上挎著軟管和滅火器,與其說是在執行緊急任務,不如說是一場消防演習。

緊隨其後的是一個球迷,走起路來神情恍惚的樣子,正在回家的路上,離家還很遙遠,腋下夾著一面燒焦的小旗,旗子在他行走時開始逐漸脫落。後面又跟著一個身份不明的人,肩上扛著一把梯子,然後有一個穿高跟鞋的美人緊隨著他登場,超過他時蹭上了梯子,可兩人對此都沒有在意。

〔停頓。

一個玩輪滑的人從場地上疾馳而過,轉眼間沒了蹤影。

一個地毯商裝扮的人,肩上扛著一摞地毯,佝僂著身子,彎曲著雙腿,不時駐足歇息,跟在玩輪滑的人身後橫穿過場地,行走在拜訪客戶的途中。

他依然艱難地拖著步子走去。這時,一個牛仔或牧馬人裝扮的人與他擦肩而過,每走三步就抽著響鞭,同時和對方一樣各走各的路。

此間,同樣有一個赤腳女人從遠遠的後方穿過場地,她走走停停,雙手掩在臉上,行進中將雙臂垂下,嘴裡含著一根手指,咧著嘴傻笑,吧嗒吧嗒地拖著腳兜起圈子來,一副弱智的樣子,或許她就是剛才穿場而過的那個美人吧。與此同時,在場地最前方,有兩個年輕姑娘緊隨著這個赤腳女人,她們登場時手挽著手,一瞬間突然變成一對側滾翻運動員,不一會兒又悄然不見了蹤影。

隨之,有一個人像穿插進來的場地守護者,拐來拐去地走過場地,從一個圓桶里大把大把地往外撒灰,有一個罕見的老者當隨從。這人高高地昂著腦袋,上面頂著一隻碩大的搖籃,連同一個相應的紋章,兩個拳頭扶著它們,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如同走在鋼絲上似的,隨後乾脆鬆開雙手,讓那玩意兒自由地在頭頂保持平衡,同時慢慢地開始蹦蹦跳跳,最終成為一種自信的表演。

幾乎與他同時,還有一個地方商人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走過去,他在穿越場地時將自己的一串鑰匙(也許是汽車鑰匙?)塞進兜里,把另一串大些的鑰匙(房門和店鋪鑰匙?)掏出來,邊走邊撥弄出合適的那一把來,並且拿著它朝著自己的目標退去。

緊跟著,有個身份無法確定的人出現了,就像是尾隨著他跑過來似的。這人在場地中央停住步子,又慢慢轉過身去。

〔停頓。

耀眼的燈光下,場地上空空如也。

場地高高的上方有一架飛機,一會兒是飛機的影子?

然後又是先前的狀態。

一陣塵土飛揚;一陣煙霧繚繞。

一名身著制服的人從舞台一側闊步穿場而過,隨即又從另一側返回來,手裡拿著一束花,隨之走捷徑消失了。一名滑板愛好者拐來拐去避開某種想像中的障礙,然後從滑板上一躍而下,將滑板夾在腋下,不緊不慢悠然自得地退去,與先前那個玩輪滑的人沒有什麼共同之處,轉眼間被一個身穿大衣、頭戴禮帽的剪影所替代。當這個行者脫帽向四周頻頻致意時,後者身上不時掉下葉片來;當他要解開大衣紐扣時,前者身上刷刷地落下碎石和細沙來,最後還有幾塊石頭砰砰地滾落下來。

相反,這個身影濕漉漉的人,他此間已經沿著完全不同的軌跡穿過場地,渾身上下水淋淋的,彷彿是一個乘船遇難者,他彎曲著雙膝慢慢地移動過來,逐漸誇張地直起身子,然後便踉踉蹌蹌地從圖像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刻走來的一個年輕女子,一身輕便的工作裝,手裡的托盤上放著幾隻咖啡杯,划起一道弧線穿過舞台,之後便拐進一條小巷裡。

有一個馬路清潔工同樣走過去,沿著另一條路線,推著放有掃帚和鐵鍬的小車。

〔停頓。

燈光下場地空空如也。

一聲寒鴉的尖叫,猶如人們會在深山野林里聽到的那樣。

此後又是一隻海鷗的叫聲。

一個戴著盲人眼鏡的人摸索著走進來,手上沒拿拐杖,在場上四處瞎摸,然後茫然若失地站在那裡。與此同時,在他周圍,四面八方不時地充斥著一種插曲似的熱鬧情景:一個跑步的人踏著沉重的腳步突然從他身邊跑過(他已經跑了很久);一個人慌慌張張地飛奔而去,不時回過頭來張望,他身後有個人窮追不捨,沖著他揮舞拳頭,把他當一個小偷在追;一個人作為露台服務生登場,打開一瓶酒的瓶塞,用手指將瓶塞彈過場地,隨之又退下場去;又是先前那個推著購物車的老嫗,身邊跟著另一個幾乎同樣裝束的人,只是購物車不同而已;同時有一個人騎著山地車,一再從車座上抬起身子;同時還有一大幫人邁著大步,一個接一個走過場地,他們身上的旅行袋隨之晃來晃去,就像有時候年輕人在火車上從一節車廂湧向另一節,或者一個球隊下了巴士趕往賽場時那樣;又有一個人行走時翻閱報紙,頭抬都不抬一下,繞過那個在場地中央好像側耳傾聽的盲人。這時,一個陌生的面孔從拐角處奔來,從盲人身後抓住他的肩膀,挽住他的胳膊,拽著他穿過場地中央退去,盲人頭也不回一下,退場時小心仔細觸摸對方塞到自己手裡的書。

在這兩個人剛剛站過的地方,此間又一個漫遊者在走動,穿著長長的風衣,背著顯得不合時宜的背包,腳穿釘有鐵掌的鞋子,如此一心只想著趕路,就連在場地上中途歇腳的念頭都沒有。他誇張地甩著一隻胳膊,彷彿要在甩動中抱住一個想像的腰,然後又同樣甩動起另一隻。

其間一個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子橫穿過舞台,一手握錘,一手拎著一把打開的摺尺,嘴裡銜著幾枚鐵釘。

〔停頓。

一張報紙從場地上翻卷著飄過,接著又是一張。

一輛遙控玩具車突然從一個角落裡冒出來,在場地上猛地衝來衝去,繼而又快速駛離。

一隻五顏六色的風箏搖搖晃晃地落下來,拖過場地,然後像那張報紙一樣被吹進那條小巷裡。

一根跌落在什麼地方的鐵棍發出的聲音久久地回蕩著。

一聲霧笛。

一聲短促的不可名狀的尖叫,然後是小鳥兒嘰嘰喳喳的啾唧,接著一陣嗒嗒的腳步聲,就像一群孩子歡快地從街道上跑過。

一個醉漢東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