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陌的方程式 Chapter71 誰也未能牽誰手

阿衡坐在每晚三十元的旅館房間中,才覺得肚子餓了。

環顧四周,一件大外套,一個箱子,還有這些日子攢下的一百多塊錢,僅此而已。

房間很簡單,呃,或者說是簡陋,除了一張床、一盞燈、一台破舊的脫落了漆皮的電視,別無他物。當然,三十塊錢一晚的地下室旅館,你還想要求什麼?

放下行李,肚子已經開始咕咕響。阿衡嘆氣,果然,人是鐵飯是鋼,有吃的才是實惠。想感情,費腦子。

她套上外套,關房門,鎖了一下。

狹窄陰暗的廊道上,有幾個喝醉了的男人用極快的南方口音交談著什麼,言辭污穢不堪,空氣中飄浮著厚重嗆人的煙氣。

阿衡豎起衣領,把頭埋在大衣中避著這幾個人,低頭從他們身旁快速走過。

路過他們時,其中一個偏高的中年男人打量阿衡,目光甚是不正,操著破爛的普通話開了口:「小妹子,一晚上多少錢?」

阿衡轉過臉沉默地走過,並不說話。

到了前台的時候,之前做登記的服務小姐正對著鏡子塗口紅,看到她,化著濃重眼影的眼睛離了鏡面,笑開:「學生妹,莫理那些人,你要是缺錢,姐姐可以給你介紹一些好的。」

阿衡不看那人的臉,含混打了聲招呼,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外面,尚下著雪。

阿衡打了個哆嗦,手插進口袋,戴上連衣帽,迎著雪,朝不遠處的小超市走過去。

買了兩包碗裝的速食麵,走到收銀台的時候想起什麼,她又折回拿了一瓶啤酒放在懷中,稍稍安了心。她掃了一眼,還剩一塊快要過期的奶油蛋糕,心中有些酸澀,猶豫半天,還是拿了起來。

離開宿舍時,雖然會罵自己做事不穩妥,但這樣的雪夜,除了自己,似乎沒有別的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無法面對杜清,甚至,顧飛白。

終究,還是落了被人可憐同情的下場。

顧飛白無法離開她,不是她所想的對感情痛苦的切割,對兩個人的彷徨抉擇,而是,同情心泛濫的結果。

她可以賺錢交學費,可以養活自己,可以狠下心買好看的衣服站在他的身旁與他匹配,卻無法阻止一個失了勢的女子再也配不上他的社會地位的事實。

這只是現實。

她曾經咬牙狠心告訴自己,絕對不要主動放手,來之不易的幸福。

可是,萬花筒中的幸福不叫幸福啊,那是一塊塊拼湊起來的碎玻璃。

回到旅館的時候,那群男人已經不見,留下一地的煙蒂。想來是從外地來H城找工作的人,臨時居住在這裡。

阿衡鬆了一口氣,摘下帽子,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忽然被人從背後捂住了嘴。

阿衡瞬間流了冷汗,耳畔傳來中年男人帶著喘息的聲音:「一夜五十,做不做?」

阿衡使勁搖頭。

那人吐了一口痰,大罵:「媽的,小婊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觀察你半天了,不就是個出來做的窮學生,大半夜跑出來,想賺錢就別立牌坊!」

阿衡掙扎著想喊人,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使勁掰那人的手,那人卻越捂越緊。

見她反抗,那人拽著阿衡的頭髮推開門,粗暴地把她往屋裡拖。

阿衡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滿臉的汗。摸索到塑料袋裡的啤酒,抓起,朝門上使勁兒砸去,酒瓶的破碎聲驚動了整個旅館。

那人知道阿衡要引人過來,惱了起來,用力扇了她幾個耳光,把她摔倒在地板上,然後慌亂逃走。

阿衡扶著門口的木桌站了起來,打開燈,鼻子一陣熱,黏稠的紅色液體滴了下來。

不遠處,傳來啪啪走過的腳步聲和一溜的罵街髒話:「大晚上,吵什麼,作死啊!」

是前台的服務小姐,她看到碎了一地的啤酒瓶和阿衡凌亂的衣服、紅腫的臉,微揚眉嘲笑:「怎麼,學生妹,價錢沒談妥?」

阿衡面無表情,看著她,鼻血從指間緩緩流過。

服務小姐無所謂,低頭清掃啤酒瓶,語氣輕佻:「你們這些大學生比誰都裝得清高,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到了背地裡卻什麼臟事兒都幹得出來。你覺得妓女臟,告訴你,妓女還不覺得你們乾淨呢。」

阿衡不吭聲,走到對面的公共洗手間,清洗鼻子。

服務小姐探了個腦袋,看著阿衡,笑:「是個有脾氣的,你怎麼不把瓶子朝他腦袋上砸?」

阿衡說:「我沒有身份證,只有暫住證。」

那人一愣。

阿衡繼續開口:「所以,我不能進公安局。」

手上的血跡洗淡了,阿衡看著清水,眼睛有些酸疼,揉了卻不見淚:「再說,我沒錢,賠不起他醫藥費。」

那人看她,眼中倒有了些好奇,問她:「學生妹,你多大了?」

阿衡看錶,想起懷中的東西,濕著的手從外套中掏出,奶油蛋糕上還帶著體溫。用手捧著獃獃看了半天,似乎覺得溫暖了,她轉身看著那人,認真開口:「再過半個小時,我就二十歲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塑料袋,撕了半塊,帶著厚厚的奶油,含笑遞給對面的女子:「給你。我的生日蛋糕,要吃嗎?」

那人局促,接過蛋糕,臉色有些發紅,似乎不習慣被人這樣對待。她轉身離開,小聲開口:「生日快樂。這裡不是適合你住的地方,困難解決了,早些搬走吧。」

阿衡在房間泡開了速食麵,就著蛋糕,坐在靠近電視機旁的小凳子上,秀秀氣氣地咬了起來。

撞在地上的後腦勺起了個包,很疼,揉的時候包沒散,眼淚卻出來了。

老舊的電視上,那人是雙重的影,隱隱約約被電視雜音蓋過的鋼琴聲,卻該死的溫柔。

阿衡喝了一口湯,目不轉睛。鏡頭不斷掃過楚雲,鋼琴聲中,如花朵般絢爛的眉眼。

有人輕輕敲門,阿衡透過貓眼看,是服務小姐。

打開門,那人遞給她一袋火腿腸和一個青皮的橘子。她說:「把火腿放在面里,好吃得多。」

阿衡連聲道謝。

那人指著電視中的DJ Yan,笑開:「你們這些小孩子,就喜歡長得好看的。」

阿衡大笑,捶床,她說:「姐姐,我認識他,你信不信?」

那人翻白眼:「我還認識張國榮呢。」

阿衡把臉埋在被中,雙肩無聲地顫抖著。

那人愣:「有這麼好笑嗎?」

好笑,姐姐,多好笑。

第二天停了雪,天色暖了許多。

她用一句話,和顧飛白和平分了手。

她說:「顧飛白啊,如果我說,在天橋沒有遇到你,我也許就做了妓女,那麼,你現在再見我,還敢要我嗎?」

顧飛白不說話。

他當然不敢。

顧飛白有潔癖。

儘管他對溫衡一見鍾情,這感情來得洶湧,來得莫名其妙,來得讓他瘋狂,甚至讓溫衡的父親代送了自己從小用到大的紫毫端硯,以示對溫衡的珍惜憐愛。

但是,她如果不再是他當年見過的那個詩情畫意的少女,而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成為社會最底層的人,那麼當他日復一日地在別人看笑話的目光中抑鬱不安,身旁恰恰又有那麼一個漂亮耀眼、門楣相當的青梅竹馬,他的堅持又能堅持多久?

阿衡轉身,微笑著揮手:「顧飛白,你有屋可容身,卻嫌棄溫衡。溫衡……溫衡自然不敢跟你。」

言希冬天的時候,經常一個人走在街上,卸了妝,戴上圍巾,便少了許多人認識他。

達夷、Mary、孫鵬他們邀他去酒吧玩,來來回回就那幾個,也很沒意思。但是,做了半輩子的好兄弟,面子又不能不給,只好溜達著過去找他們。

晚上冷風吹著,街上的電子大屏幕還在放他拍的廣告。

「月月舒,您女朋友最好的選擇!」

一見自己那張臉,頓時有點倒胃口,走得更快。

到的時候,孫鵬正在晃蕩著紅酒,達夷、Mary跟幾個女的對著啤酒瓶吹,大壓小、五魁首,玩得倒是很有興緻。

孫鵬看到他,噗地笑了:「喲,誰家大尾巴狼放出來了?」

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達夷哭喪著臉:「美人兒你可捨得來了,我都灌了一肚子了,最近城裡這幫姑娘,實在嚇人。」

其中一個姑娘笑了:「你不是跟我吹,你從會走就會喝了嗎?」

言希瞄了她一眼,倒是個熟人:「楚雲,你怎麼在這兒?」

達夷嘴張得能塞下手:「你是楚雲,主播楚雲?你怎麼能是楚雲,楚雲不長你這樣啊?」

Mary翻白眼:「狒狒,你不會才看出來吧?」

孫鵬挑眉,笑得很不可思議:「我以為你知道她是誰,才強烈要求拼桌的。」

楚雲噗地笑了:「我也就沒化妝,哥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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