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這世上沒有什麼地方能比他的懷抱更溫暖,他的氣息、他的心跳都會是我最好的祭奠。

午餐祁樹禮沒在家吃,出去應酬了。我吃不下,一個人坐在花園裡發獃,明明隔著密密的樹林看不到山坡下的湖邊,可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邊。我知道他不敢上來,我也不敢去看他,只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卻像隔了天涯。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Monica打電話過來,要我去她新搬入的公寓玩,說崔英珠也在那裡。她們是我在西雅圖的朋友,在西雅圖大學認識的,三個人經常在一起瘋。Monica是法國人,去年從西雅圖大學畢業後在一家法資公司當翻譯,崔英珠來自韓國,是學設計的,還在學校繼續攻讀碩士學位。因為性格相投,又對彼此國家的文化感興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快樂。跟著Monica我學了不少法文,日常口語是沒問題的,而英文學了兩年還是半生不熟,我一開口說英文她們就笑,我的英文除了祁樹禮大概很少有人聽得懂。崔英珠則經常給我們做泡菜吃,但她一點也不像傳統感覺上的韓國女人,性格火爆,非常潑辣,動不動就以拳腳說話。三個人中屬Monica最優雅,又會打扮,女人味十足,每次從法國回來就給我們帶香水,在她的影響下我和崔英珠都喜歡用香水。而我隔三岔五地就託人從中國帶小禮物來送給她們,也很得她們的歡心。

Monica新搬入的公寓就在議會山大街,跟我那兒隔得不遠,不用坐車,步行半個小時就可以到。我一進門,她們就抱著我又親又吻的,英珠更是掐住我的脖子將我頂到牆壁上,質問我為什麼幾次都放她鴿子。我的天,不是說韓國女人溫柔賢惠嗎?怎麼我遇到的就跟個母夜叉似的?我見她掐我的脖子,索性一腳踢過去,因為進房間前已經脫了鞋,我的殺傷力不大,她一把將我攔腰抱起放倒在地,兩個人在木地板上「打」了起來。自從認識這個死丫頭,我受其影響已經有了嚴重的暴力傾向,兩個人經常說不了幾句話就「動手動腳」。

Monica的新公寓很漂亮,木地板,全景的落地大窗,歐式傢具,法國人的浪漫在Monica這裡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一般來說,浴缸是放在浴室的,可是這位大小姐竟然把浴缸放在卧室,我和英珠問為什麼這樣,Monica用法文回答說:「哦,親愛的,誰說浴缸一定要放在浴室,你們不覺得放在卧室里更有情調嗎?」

我和英珠一起搖頭。

「想像一下啊,」Monica循循善誘,「當我跟波克約會的時候,我在浴缸里洗澡,他躺在床上欣賞,他可以看到我,我可以看到他。可以在床上,也可以在浴缸里,該是多麼的浪漫激情,告訴你們,我就是看中了這個浴缸才搬進這套公寓的。」

原來如此!英珠倒沒什麼,我卻是臉紅心跳。Monica的男友波克是挪威人,做鐘錶生意的,我見過兩次,很優雅的一位紳士。

這天下午我們先上街採購一番,回來就在公寓里煮東西吃,順便喝了點Monica從法國帶回來的葡萄酒,三個瘋女人光著腳,拿著酒瓶圍著打轉轉、跳舞、唱歌,一直鬧到深夜才散場。

我想我是喝多了點,搖搖晃晃地摸到湖區的家時,還沒進門就跌倒在花園的草地上,草地上很軟很舒服,滿天都是星星,我就勢便睡了過去,矇矓中身邊傳來說話聲,首先是茱莉婭的,「Sir,Sir,e here.Miss Cathy is here!」

「Cathy,Cathy,醒醒!」有人拍我的臉,好像是祁樹禮。接著我被抱了進去,怎麼上的樓,怎麼睡到床上去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早上醒來,滿室都是陽光,頭有點疼,記憶也一點點地回來了。心裡頓覺有點懸,昨晚喝酒喝到這麼晚回來,祁樹禮肯定不高興,平常我怎麼胡鬧都行,但就是喝酒這一點他很不喜歡。我忐忑不安地洗漱完,下了樓,耿墨池已經靜候在沙發上了,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襯衫,白色的褲子,儒雅清貴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的僱主祁樹禮就坐他旁邊,冷著臉,自顧自地抽煙,看到我下樓,臉色更難看了,「我以為你起不來了,喝成那樣,今天還用學琴嗎?」

「當然要學。」我還沒說話,耿墨池先說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讓我的學生偷懶!」說著起身走到鋼琴邊,指著琴凳說,「過來,把我前天教你的曲子彈一遍。」

完全是一副命令的語氣,不帶半點情感。

我乖乖地過去坐到琴凳上,揭開琴蓋,也不敢看他,直接彈了起來。他拉把椅子坐到我旁邊,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彈。坐在我們身後的祁樹禮也沒有出聲,默默注視著這一切。背對著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仍然可以感覺到他尖銳的目光從背後刺穿了我的胸膛。氣氛有些僵。

我偷眼看耿墨池,眉頭緊蹙,臉上也是僵僵的。但是他很有耐心,彈錯了的時候他並不是像往常那樣敲我的腦袋,揪我的耳朵,而是手把手地糾正,說話輕輕的,詢問的眼神很溫柔,讓我有些不適應,也讓我感覺到彼此難以言喻的悲傷。

而身後那雙眼睛總讓我如坐針氈。今天不是周末,他怎麼不上班呢?他是故意監視我們的嗎?這讓我莫名覺得屈辱,相信耿墨池也是,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我看到耿墨池的臉色有些發白,突然意識到他還沒有吃藥,連忙吩咐茱莉婭趕緊拿水來。

「你怎麼樣?快點兒吃藥吧。」我拿過茱莉婭手裡的杯子遞給他。

「謝謝。」他接過杯子,連忙從口袋裡掏出葯,我注意到他的手都在抖,顯然已經撐到了極限,我愣愣地看著他吃藥,心,疼得滴血。

可是他剛吃完葯,放下杯子,氣都沒喘過來,祁樹禮就下逐客令了,「好了嗎?今天的時間已經到了。」語氣冰冷似鐵。

耿墨池尷尬地起身告退,臉色發白,腳步有些凌亂。

「我送你吧。」他的樣子讓我很擔心。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出了客廳,落地窗外,他的身影在陽光下無力地晃動著,漸行漸遠。我也無力地坐在沙發上,淚水在眼中打轉。

「不必這個樣子吧,生離死別似的。」祁樹禮冷冷地看著我。

我橫了他一眼,「他是個病人!」

「是嗎?那我呢,我算不算是個病人?」他的目光像刺,很不客氣地扎在我臉上,「從愛上你的那一年開始我就病了,一直病到現在,你什麼時候用如此動人的眼神關注過我的病情?」

「什麼眼神?胡說八道些什麼?」

「你剛才看他的眼神,讓我很難受……」

「我現在也很難受!累了,我上去休息!」說完我就氣呼呼地上樓,他在後面又冷冷地扔了句:「愛情是自私的,考兒……」

他又叫我「考兒」,而不是Cathy!

我明白他的感覺,叫我「Cathy」的時候我活在現在,叫我「考兒」的時候,我又回到了過去。其實他不懂得,既然他認為他的愛是自私的,他也應該想到我對耿墨池的愛同樣是如此,那就像是長在心裡的刺,已經連著肉了,疼痛,卻拔不出來,我如何還能再愛別人?

晚上,祁樹禮見我一天沒理他,似乎想修復我們的關係,上床後摟著我格外纏綿,我反應冷淡,整個人木木的。後來乾脆用背對著他。

「考兒,別這樣……」

「他時間不多了,身體已經是那樣了,還能怎麼著?」我哽咽,把被子揪得緊緊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嫉妒的心,我真的很嫉妒他,我恨我為什麼不是他!」他伸手扳我的肩膀,試圖讓我面對著他,我拉開他的手。他不管了,直接抱住我,「考兒,別這樣,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是真的很愛你!」說著動情地親吻我的臉頰和耳朵,呼吸亦變得急促……

他起身去浴室的時候,我的眼淚無聲地滴落在枕旁。很快他就入睡。而我還醒著,身體的痛,遠不及心裡的痛。也不知是何緣故,現在每次跟他親熱我都會感覺很痛,女人的心和身體是一體的。耿墨池出現後,我無法將自己的心從他身上拉回來,再面對祁樹禮,我只剩具乾涸的軀體。

夜已經很深了,我還是無法入睡。枕畔輕微的鼾聲讓我心煩意亂,於是起身到陽台透氣。陽台上的風很大,天上沒有月亮,遠處湖岸的燈火卻還在閃爍,照亮了半邊天。

目光收到近處,突然,我發現在樓下馬路對面的長椅上坐了個人,路燈照在他身上,看不清臉,卻可以感受到他比夜晚還寒冷的寂寞。我知道是他,捂著嘴差點哭出聲!

他顯然已經看到了我,目光穿越沉沉黑夜撫摸我的臉,一陣風吹來,我聞到了他獨有的薄荷煙草的味道。是的,他在抽煙,煙頭忽明忽暗的亮光像他微弱的心跳,在夜色中格外刺痛我的眼睛。我朝他打手勢,要他離開,風這麼大,他怎麼還一個人坐在這裡。

他對我的手勢無動於衷,直直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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