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誰都沒有淡忘

甘璐的生活至少在表面上恢複了平靜。

尚修文與馮以安忙於處理晚報報道後的負面影響,他們不斷四處公關的同時,也接到通知,接連到省市相關部門開了幾場建築市場鋼筋質量分析會議、建築安全工作動員會議、經銷商行業自律會議,不一而足。這些會尚修文偶爾出席,多半推給馮以安去開,而他更多的時候則是開車頻繁往來於省城與J市之間,不同於過去最多只待一兩天,他現在經常一去就是好幾天才回。

他告訴甘璐,最近不光本省,國家對於民營鋼鐵公司的監管也在加強,不斷有新的政策出台,涉及信貸、銷售及環境評估等多個方面,加之近階段國際與國內鐵礦石價格起伏不定,他舅舅要求他經常過去商量企業的經營和銷售決策。

他頭一次這麼詳細地向她解釋自己的工作,甘璐雖然不大理解為什麼尚修文只是做著代理商,並沒有在旭昇任職,卻需要參與旭昇的決策,但肯定不會再提出疑問了。

尚修文不在家裡,晚上只有甘璐與吳麗君一塊吃飯。家中氣氛固然沉悶,吳麗君最近更是時時流露出煩躁之意,甘璐婉轉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她卻沉下臉:「我沒事,你們年輕人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甘璐想,好吧,那就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好了。接近學期結束,她自己的事還真是不少。

多年以來,師大附中的高考升學率一直保持著驕人的數據,對外宣傳時根本不會特意強調,最多說說有多少學生被國內外名校提前錄取,有多少600分以上考生,哪幾個學生在哪門學科國際競賽中載譽歸來……

然而今年高考,市一中在一個指標上突然爆冷,某個班41名學生全部考了600分以上,在本省理科成績前三名中佔了兩席,並且另一個班還出了一名市文科狀元,經一向重視高考成績的本地報紙宣傳,外地媒體轉載,一時名聲大噪。反觀師大附中,只有一個學生名列省內理科總分第二名,儘管整體成績依舊很好,但是卻沒有特別突出搶眼的表現。

學校領導居安思危的意識十分強烈,新學期沒開始,已經開始高考質量分析和工作部署。召集高中部教師開會時,校長講話的語氣很嚴厲:「眼下看一中整體成績還遠不及我們學校,但人家的勢頭已經放在這裡了。大家要想想看,我們學校有面向全省範圍招生的名額,一中只能對本市招生,從生源質量上講,我們並不在一個起跑線上,如果還考不過人家,所有的老師都應該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和效率。」

待到校長要求踴躍發言獻計獻策時,才帶完畢業班的一個老師忍不住發牢騷了,他控訴現在的學生實在太難管,以前只需要一心抓學習,現在還得管風紀管早戀管青春期的躁動,而據他了解,一中有一套完備的教師考核制度不說,並且效仿大學,每個年級配備輔導員,負責協助各班班主任加強對學生的管理,他尤其強調:「並不是所有的責任都應該班主任來扛,教學負擔這麼重的情況下,我們就是扛得英年早逝,也有心無力。」

他放完炮後,其他班主任老師也紛紛跟進,到最後幾乎眾口一詞地強調勞累辛苦與力不從心,主科老師也不甘人後,跟著叫苦不迭,只剩副科老師不得不淡定地旁觀著。

校長早就聽習慣了此類抱怨,待大家發泄得差不多了,拉回正題,提醒大家,師大附中的教師待遇在省內居於前列,而且學校正不斷做出努力,改進大家的工作環境,免除一線老師的後顧之憂,為了學校的榮譽以及發展,大家還是應該拿出奉獻精神,群策群力,一起努力保持師大附中的領先優勢。

到開學時,學校拿出了一個針對學生風紀的德育學分制度管理辦法,加強對於學生行為的監管,要求十分細緻,除了儀錶著裝方面外,私自出校購物、校內打手機、玩MP3、MP4、PSP等行為全在禁止之列,試運行一段時間後,班主任全都紛紛抱怨時間精力不濟。

校長開辦公會研究之後許諾,校方會在下學期結束後也招聘一批專職的教學管理人員,而眼下班主任可以豁免,所有副科老師在正常的備課上課以外,都要排班進行校風督察。

甘璐每周有兩天必須掛上臂章參與不同時段的校內巡查不說,還加了一天照管晚自習。副科老師全都抱怨不休,她一樣心煩,可是知道反對也沒用,也就懶得說什麼了。

這天下著綿綿細雨,下午兩節課後,甘璐撐著傘做例行的巡視。走到桂樹林後,卻見窄窄一條過道的盡頭拐角處那邊有三個學生聚在一起,似在竊竊私語,課間休息時間也無須管得那麼嚴厲。她正準備拐彎,卻驀地發現幾個人之間有淡青色煙霧裊裊升起,不禁著實吃了一驚。

抽煙自然在哪個學校都是嚴禁的行為,她倒真不相信這幾個孩子有這麼大膽子公然在校內嘗試。沒等她走近,他們已經警覺,慌亂地扔下煙用腳死死踩住。

「你們幾個在幹什麼?」

「我們在聊天,老師。」

「把腳移開。」

幾個孩子都沒動。

甘璐皺眉:「不敢給我看,想來你們也知道這種行為不對。現在跟我回辦公室,把班級和姓名告訴我。」

兩個孩子哭喪著臉討饒:「老師,放過我們這一次吧,我們真的再不敢了。」

甘璐最怕學生擺出可憐相,可是打下手機之類的小錯如果是初次被抓住,她不介意訓誡一下放走,抽煙卻實在不能姑息:「你們在哪兒買的煙?」

一個略微瘦小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說:「家裡……家裡帶來的。」

「那隻能請你爸爸到學校來一趟了。」

他連忙改口:「是我自己在外面小商店買的。」

「買的嗎?那你得跟教務處講清楚,是哪家商店這麼大膽賣煙給未成年人。」

另一個個子高高的粗壯男孩氣哼哼地說:「不用問他們了,是我一個人帶來的,跟他們沒關係,我已經被扣了40個德育學分了,你直接開除我好了。」

甘璐不免詫異,她以前教書的文華中學有不少調皮學生,頂撞老師不在話下,但師大附中的學生一般都還對老師保留著懼怕:「該怎麼處分你由學校決定,我不贊成隨便開除學生。走吧。」

另兩個孩子猶豫著正要跟她走,那男孩卻狠狠瞪著她,突然一把推開她,轉身就跑。過道狹窄,甘璐猝不及防,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她右手撐著傘,只能本能地用左手撐地,還是跌坐到了路邊。另兩個學生給嚇呆了,看看跑遠的男孩,又看看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璐的傘歪到一邊,密集的細雨迎面打來,身下一涼,原來路邊是一個淺淺的小水窪,衣服頓時給沁濕了,她對這個過分孩子氣的舉動不免又好氣又好笑,試著想撐著站起來,卻驟然感覺一陣疼痛,她抬手一看,左手掌被地面挫出一大片暗紅色血痕,火辣辣地刺痛,手腕腫脹起來,不禁吃了一驚,只得丟開傘,用右手支撐身體站了起來。一個學生拾起傘交到她手裡,嚇得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們兩個跟我走。」

甘璐囑咐兩個學生直接去政教處報到,向主任講明情況,然後悄悄進辦公室,可是她頭髮衣服半濕,拖泥帶水的狼狽模樣仍然一下驚動了大家,先是同一個教研組的老師圍過來問長問短,然後別的老師也聚集過來,大家心有戚戚,感嘆現在的學生簡直無法無天,齊聲聲討學校的值勤安排。

甘璐自然知道他們的義憤填膺多少有點借題發揮的味道,她手掌的皮外傷倒不要緊,可是活動手腕,只覺疼痛加劇,無心參與這種討論,在同事的陪伴下去校醫室,校醫檢查了一下,不能確定有沒有骨折,建議最好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

教導主任和三個學生的班主任也接到通知趕了過來了解情況,教導主任連忙安排車子,讓同一個教研室教政治的王老師陪她去了醫院。

司機直接送甘璐去本市一家大醫院,裡面人多得要命,每一個環節都要大排長龍,好容易拍了片子,坐在外面等結果,甘璐與王老師閑聊打發時間,王老師和她差不多大,性格頗為活躍,一直與同事發著簡訊交換消息,一邊報告給她聽:「那個推你的學生找到了,是初二(4)班的沈思睿,已經通知他家長了。」

「讀初二就長那麼高了,我還當他是高中生呢。」

「這小孩我知道,家裡挺有錢,我看到過他家司機開著賓士送他來上學。唉,我們學校初中的生源質量遠沒高中好,這種人家的小孩最難管教了。」

甘璐也教過初中歷史,當然知道王老師說的是實情。本地小學升初中從政策上講,是不許考試招生而且嚴禁擇校的,師大附中是少數的例外,可以進行自主招生考試,但考試政策遠沒有中考嚴格,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有門道的家長會各顯神通,找各級領導批條子進來,想來這個沈思睿就是這樣進的師大附中。

「不知道要怎麼處分他,居然敢打老師,你猜會不會開除他?」

甘璐倒沒怎麼惱怒,畢竟只是一個半大孩子沒經過大腦的魯莽舉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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