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人人都有過去

甘璐洗完澡,一時並無睡意,決定還是抓緊時間把備課筆記補齊,順便等尚修文。可是上樓時,尚修文替她挽著她的包,她匆匆跑進卧室,並沒拿進來。

她輕手輕腳下樓,四下張望,已經看到皮包被擱在玄關處,她走過去拿了,正要返身上樓,卻聽到從婆婆半開的套間中傳來她略微提高的聲音:「你必須答應我,不要再去見賀靜宜。」

尚修文的聲音卻是平靜的:「媽,我沒特意去見她,您管得太多了,也想得太多了,沒有必要。」

「那個狐狸精,惹出來的事還不夠多嗎?她突然回來,天知道安的什麼心。」

甘璐有點驚訝,她心思細密,並不糊塗馬虎。吳麗君向來談吐嚴謹斯文,很少如此刻這樣,用詞刻薄不說,聲音中還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而她嘴裡的狐狸精意味著什麼,幾乎不用推理,不用想像也能聯想到點什麼。

「就是這件事嗎?時間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尚修文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了出來。

甘璐飛快地上樓,在書房坐下。過了一會兒,尚修文進來,探頭看下她:「怎麼還有事要做嗎?」

甘璐頭也不回地說:「你先睡吧,我把備課筆記寫完。」

「不要熬夜太晚。」

尚修文進了卧室。這個複式房子樓上樓下各有一間帶書房和浴室的主卧套房,甘璐可以聽到尚修文拿睡衣走進浴室。等到浴室門關上,她放鬆繃緊的身體,靠到椅背上,悵然看著窗外的夜空。

當然,她不可能憑著無意中聽到的隻言片語去質問尚修文:他母親口中的那個「狐狸精」如她所教的課程一樣是歷史呢,還是正在上演的活報劇。

她仔細想想尚修文最近的行為,只能承認,這個男人,並無反常之處,跟剛結婚乃至戀愛時都沒什麼兩樣。他尊重體貼她,在床上表現熱情,在床下表現得溫存;晚歸時會主動打電話或者發簡訊報備;記得結婚紀念日、她的生日、她的生理周期;她買回新衣服或者做了新髮型,他會留意並誇獎。

她曾經疑惑過,在此之前,她見識過的唯一婚姻當然就來自於她的父母。可是她家情況特殊,那段婚姻甚至破裂得都跟別人家不一樣,她很自覺地認為那不能算是平常的夫婦相處之道。

雖然她對自己這樣跟她父母相處模式完全不同的婚姻生活算不算正常沒有一點概念,不過已經這樣相處了兩年,如果有什麼不正常,也是一貫如此,不是突然冒出了一個叫賀靜宜的「狐狸精」的緣故。

那麼那是歷史了嗎?尚修文的聲音沒有任何異樣起伏,顯然並不驚奇他母親會突然提到她。

她從來沒過問尚修文的既往情史。她與他在一起的第一次,就見識了他嫻熟的技巧,她誠然沒有經驗,不過並不天真。

當然,那時她談過戀愛,可是對男人的認識更多來自於網路、小說與電影,用密友錢佳西的話講,是「心理上的半熟女,生理上的半處女」,她清楚地知道理論知識再豐富,遇到現實也會蒼白而且派不上用場。

她接受了一個大她五歲的男人,對自己說,過去並不重要,不管是他的,還是你的。

一個學歷史的人這樣輕視過去,多少是有點可笑的。可是現在,她仍然決定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甘璐揉一下太陽穴,決定不再多想,她從包里拿出備課本,翻開教科書和參考書,匆匆寫著講課要點。忙完工作,已經過了十二點鐘,她收拾好東西,伸個大大的懶腰,走進卧室,房裡亮著一盞地燈,暗柔的燈光下,可以隱約看到尚修文躺在他習慣的左側,修長的身體姿勢舒展。

她輕手輕腳上床,King Size的大床上鋪著價格不菲的床墊,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動作驚擾到另一個人的睡眠。尚修文呼吸均勻而穩定,跟平時沒任何兩樣,與他母親的對話,似乎激動的始終只是吳麗君一人而已,那些落在甘璐耳內的敏感字眼,對他好像沒有影響。

按說甘璐應該對這個男人心無掛礙的良好睡眠感到放心,可是,她從認識他之初,就見識了他處事鎮定、心事毫不外露的本領,此時躺到他身邊,她當然沒法做到立刻釋然並和他一樣安然入睡。

「璐璐,有沒有後悔過跟我結婚?」尚修文的這個問題浮上甘璐的心頭。

如果沒有無意中聽來的對話,這隻能算夫妻之間一點情趣交流,然而現在,她有點不確定他這個問題的含義了。

兩年多前一個秋天的晚上,他看著她的眼睛,清晰明確地說:「我們結婚吧,甘璐。」他的表情嚴肅,眼睛深邃,彷彿不是在求婚,而是在向她提出一個商業合同的訂立。

甘璐怔住,然後笑了:「我指望的求婚應該比這個要來得熱情一些。」她用的是半開玩笑的口吻,藉以掩飾自己的驚慌。

尚修文也笑了,他平時談吐風趣,並不算嚴肅刻板,可是總帶著點清冷的氣息,神情冷漠,逢著笑意這樣拂過面孔時,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挑,整個人煥發出光彩,顯得溫暖親切,甘璐一直抵擋不住他這個表情,自己的笑意倒不知不覺一點點退去,不由自主嚴肅了起來。

「我需要好好想想。」

她想的當然不是尚修文的過往情史,他沒交代的意向,她也並無追問的打算。她只在想,她算不算是在戀愛,做好了結婚的打算沒有。

她與尚修文的結識是一個純粹的偶然。

當時她正在市郊一所中學當老師,一直與她生活在一起的爸爸終於在離婚十餘年後結交了女友,決定同居了。她得承認,她重重鬆了口氣,獨自在離學校不遠的湖畔小區租了一套精裝修、家電齊全的房子住著,每天花十分鐘騎自行車上下班,日子過得十分舒服愜意。

一個周末,錢佳西約她吃飯唱歌,她去得稍晚,餐桌上已經坐了十來個男女,只有幾個她略略眼熟,錢佳西素來交遊廣闊,各路朋友都有,好在大家年齡差不多,相互介紹後便不再拘束。

錢佳西那天特別給她介紹的其實是另一個叫馮以安的男人,可是通報姓名後,馮以安明顯心不在焉,飯吃到一半,接了一個電話,說要去接女朋友便走了。錢佳西一臉茫然:「以安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

有人語帶調侃地說:「你應該問,他什麼時候處於沒女朋友的狀態。」

眾人大笑,錢佳西說:「喂,上次吃飯時他還嚷嚷家裡逼他相親,他很鬱悶。」

「可是相親遇到美女這種小概率事件被他好運碰上了。」一直坐在馮以安身邊的男人漫不經心地說。

錢佳西知道他是馮以安的合伙人尚修文,但與他並不算熟,也不以為意,聳聳肩,轉頭輕聲對甘璐說:「本來還想把他介紹給你當男朋友的,忘記舊人,開始新感情。」

甘璐簡直哭笑不得,聲音低低地說:「謝謝你,你不提的話,我大概可以忘得更快一點了。」

她倒不是逞強,儘管聶謙是她的初戀,他們戀愛長達三年多,可是分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她從來不為已經做出的決定後悔,只慶幸沒拖到感情走到末路。

一隻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的修長的手執了茶壺,將她面前茶杯加滿,她下意識說謝謝,眼睛一抬,正觸到一對光華蘊藉的眼睛,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時的尚修文,與滿桌的同齡人並不太一樣,沒有他們那種興緻勃勃的神態,看上去倒有點無精打採的頹唐放任模樣,坐在熱鬧的餐桌上,靠著椅背,明明身形筆直,卻透著懶散,不算沉默,卻也並不怎麼參加熱烈的對話,然而眼光一轉之間,分明把一切盡收眼底。他禮貌十分周全,給她布菜斟茶,偶爾抽煙,也先徵求她的同意。

吃完飯再唱歌,直到過了午夜時分才盡歡而散,幾個開車的男士分別送女孩子回家,甘璐發現,和剛才在KTV包房一樣,尚修文站到了她身邊,絲毫不帶刻意,可是用意明顯的錢佳西飛速地對她擠了一下眼睛。

尚修文將甘璐送到家,隨隨便便要到了她的手機號碼,卻是隔了一周後才打她的電話,約她出去吃飯。錢佳西對此的評論是:「一看就是情場老手,知道怎麼調動女孩子的情緒。不過,」她齜牙做個猙獰表情,「他沒想到遇到你,這招不靈的。」

甘璐直笑:「你這是恭維我縱橫情場無敵手嗎?」

「呸,只交過一個男朋友,還是兩地柏拉圖的純精神戀愛,你倒是真敢臭美,」錢佳西毫不留情地說,「不過你這人有一個本事無敵了,就是沉得住氣。這個我戀愛再多次也學不會。」

甘璐和別人一樣有各種情緒,可是她的確沉得住氣。這個本領讓她在讀書時,哪怕功課完全沒準備,也敢一派坦然地坐著,不會閃避老師的視線;讓她在父親喝得爛醉時,能夠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狂亂的舉止而不害怕,奪下他手裡酒杯;也讓她在尚修文不按牌理出牌時,應對得一點不吃驚。

不過旁人沒她這個修為。

錢佳西聽到她經過認真考慮後,準備嫁給尚修文,頓時就火了:「你最近沒得腦膜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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