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銷員 8、第二個無序

在這個謀殺故事中,日常現實表面上的回歸其實只是為描述第二個無序做準備。被描述的現實的乏味無聊應該製造出與所期待的無序之間最大可能的張力。

對這個故事來說,這個現在以暴力方式設定的無序表明對那所謂的日常現實的描述是正確的。當現在第二起謀殺發生時,這個表面上已經結束的,而且沒有結局的謀殺故事依然在繼續進行著。

那麼第二起謀殺不能像第一起一樣,用同樣的方式來描述。在這個謀殺故事中,它一般不會被描述為正在發生的過程,而是已經發生的行為。被害人不是當著那些可能會當場經歷過程的見證人的面死去的,而是獨自一人。謀殺彷彿不是發生的,它是被發現的。被害人被發現了。有人碰到了被害人。人們之前並沒有像尋找一個死者一樣尋找他,而更確切地說是查找他,比如就是要從他那裡獲得有關第一起謀殺某些重要線索。

但是,從描述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人們是否會在查找那個以為還活著的人時,卻找到的是一具死屍。比如說,如果你離開這個當事人,就是為了獲取相應的回報,因為你答應給人家通報信息,那麼毫無疑問,這個當事人在返回時就再也不會有可能獲悉那個可望得到的信息了。這期間,他已經成了一個被害人。

當一個人被孤零零地丟下不管時,這必然就會引起人們的懷疑。

在還沒有人被描述之前,那麼對物體的詳細描述上就已經讓人看得出來,有什麼東西亂套了。這個尚未出現的人周圍的物體都在不自然地快速動來動去,在對它們的描述中,則表明了這個後來才會被描述的人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在你踏進的這個房間里,被描述的是那些在地板上飛來飛去的紙屑,或者嗡嗡作響的電風扇,或者是猛烈飄動的窗帘,或者是咣當作響的百葉窗和門,或者在爐子上蹦跳的煮鍋,或者從這些煮鍋里溢出沸騰的水,或者是丁零噹啷的窗帘桿,或者浴室里水龍頭的嘩嘩流水聲。

任何對那些物體一種就白天或者夜晚時間而言不同尋常的狀態的描述同樣一定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大白天里亮著燈。深更半夜裡收音機的聲音開異常大。儘管已經入夜了,可百葉窗卻沒有放下來。儘管下著雨,可所有的窗戶都大開著。大白天里,百葉窗也依然拉得嚴嚴實實。深更半夜裡,大門洞開。

對被害人描述則留待最後進行。描述被害人周圍那些物體是為了逐漸劃定案發地點。通過這樣的方式,對被害人的描述最後就會變得徹底自然而然了。用來描述受害者的句子就像是在訴說著什麼熟悉的東西,甚或知己的東西。如果之前稱之為諸如一個打開的罐子,一張弄得亂七八糟的床,一塊歪歪扭扭的床前地毯,一支閃爍不定的蠟燭的話,那麼現在則是:那具屍體,或者更簡單一些:他(或者她)。

通常情況下,從描述被害人的第一句話里還根本看不出來這個被描述的男人或者女人是否已經死了。甚至有時會選擇一個詞,它還可以不偏不倚地表達當事人的一個行為。這個被描述的男人或者女人不一定非得躺著,他或者她也許還會被描述成坐著。有時候,被害人甚至還靠在什麼地方,況且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這時,所有那些被理解為無關痛癢的辭彙都意味著動作。

這就是說,描述特意首先選取了被害人身上所有也適合於活人的特徵,是的,它們被視為活人獨有的特徵,例如健康的氣色,或者吃驚的面部表情,或者打眼看上去活靈活現的眼睛,或者帶著諷刺意味撅起的嘴巴,或者伸著腦袋偷聽。在一個女人身上,通常還會描述一種性感的姿勢,或者有句話就是針對她身體上那些性感部位的。這樣的描述想必會刺激這位觀察者做出某種動作。對一個裸體女人的描述首先會展示出一個生命的畫面。之後,描述才會從整體轉向細節,也就是轉向那種標誌著業已出現的死亡的細節。最後描述的才是傷口,或者煤氣的味道,或者脖子上的勒痕。這個出現在現場的人首先發現的東西,在最後一句話里才會得到描述。之前的所有句子都是一種對動作的描述,最後一句則是對靜止狀態的描述。

「她的嘴唇張開時,他聽到了輕輕的聲響。」那隻瓶子不停地晃來晃去,卻始終沒有倒下。談話間歇,他聽到她隔著長筒襪在腿上使勁地撓。「今天會很熱!」

就連一句問候的話,他都說得神秘兮兮的。

她把香水抹在那七個經典部位上。他替她撐著門,已經站了很久,可是她卻仍然聊個不停。他不是被一個聲響嚇了一跳,而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在電話里聽到了那個不幸的消息後,還獃獃地盯著毫無意義的話筒。

她在撫摸那個布娃娃。

走到大街上人群聚集的地方,他總會立即去看躺在地上的人,去看那個臉被蓋住的人,去看蓋在身上的報紙,去看被毀壞的東西。他想壓一壓她的膝蓋窩。他在自己的衣櫥里找到了一件陌生的衣服。房間里只留下他和她時,他立刻找點兒事情做。手套的手指上下疊放著。要是他眼睛裡沒有那種閃爍的眼神的話,人們或許就會把他當成好人了。

她拒絕吃味道很辛辣的飯菜。他聽她說話時,就忍不住去觸摸她。

他觀察著碎石里那片浸透了狗尿的報紙。畫面上那個人脖子朝著一個奇怪的角度扭過去,只有被擰斷的脖子才可能會那樣。「房主經常去旅行!」那兩個老太太對一個騎車的女人一無所知。謀殺犯模仿了被害人那暴露天機的叫聲,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沒有一點惡意。然而,恰恰因為這個模仿的叫聲和被害人的叫聲不一樣,所以反而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他坐得舒舒服服的。他強迫自己的頭不許疼。他觸摸那個女人之前,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尖。屍體躺著的姿勢十分怪誕。外面街上有個行人在深深地呼吸,就像是背著沉重的行李。

當他按下電燈開關時,屋裡那一個個陳設品立刻展現他的眼前。一切都無可挑剔,對此他似乎與這個女人沒有什麼好交談的。現在他可以確信,他就是她的意中人。他這樣自然而然地讓人注視,這讓他不禁感到詫異。他不能讓人看出來認識她。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切看上去都千差萬別。他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某些迥然不同的東西。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準備要觸摸她。屋裡嚓嚓作響。她固定好自己的髮型。門自動關上了。「我們可別把整棟樓的人都吵醒了!」當窗戶下面的聲音消失了之後,他心裡明白現在一定要格外當心。

他毫不費勁地說著話,一句接一句。他證明自己的博學多識。他根本就不是她所想像的那個樣子。燈光瀰漫著一種溫馨的氛圍。他走動時,那提包一再碰在他的膝蓋窩上。她說的每句話都讓他覺得很中聽。「要是你心裡沒有邪念,哪會想那麼多呢!」她重重地敲打著自己的臉頰。那雙睜大的眼睛對燈光沒有絲毫的反應。

在這些陌生的物體中,他並沒有立即認出她來。她叫他過去,同時卻沒有說因為什麼事兒。意味深長的沉默出現了。現在要把語言轉化為行動是何等艱難啊。他感覺很愜意。每次她都最漂亮。因為所有的燈都亮著,想必裡面會弄出什麼響動來。他拉開一種不同尋常的架勢靠牆站著。她的姿態引起了他一個個遐想。因為疲憊,臉面綳得緊緊的。在這樣的時機,相互握手可是非同尋常啊。她和他聊這聊那。當他看著她對著浴室的鏡子梳理自己的頭髮時,他就覺得,她在跟什麼人較勁。她的皮膚平靜下來了。

只有片刻時間,他還可以打量著她。在接著的瞬間里,他就只有眨眨眼睛的份了,而機會似乎就這樣溜走了。她屏住呼吸等待著他最終開口說起話來。在白天這個時分,這種響聲太大了。

他忘記了閉上眼睛。時間是早還是晚。她的名字很適合呼叫。門打開時讓他吃了一驚。她背向他站著。早前,當他要去按門鈴時,突然停住了,並且側耳傾聽。這一天可是開了個好頭啊!「沒有哪條法律禁止散步吧。」

他笨手笨腳地站著。死者穿了一件輕便的夏日西裝。他用了「商量」這個詞來暗示她知情。他注意到,她突然開始只說他的好話了。「您手腕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

他一定要如此低聲細語地說,好讓人家根本就聽不清楚自己的話。他儘可能站在離門很遠的地方,免得門被突然撞開。她無法想像如何看著他吃飯。後面那毫無目的的動作就足以分散去他的注意力了。他鼓起勇氣,從她的裙子上摘掉一根頭髮。他發現了某種紅色的東西。他手裡拿著大衣站在那裡,而她還在興緻勃勃地聊個沒完。這鞋子髒得出奇。那裙子與其說掩飾著她的形體,倒不如說使之更顯突出。黑暗裡,他突然感到手上黏糊糊的。他心照不宣地說起接到了邀請。她向他解釋說,她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護理自己的乾性頭髮。也許就是因為那起謀殺,他才這麼便宜地買到了這個房子。窗戶都大開著,那些傢具都淋在雨里。門沒有關上,而是深沉地撞在什麼東西上。她的臉上綳起一道道條紋。他在那些煙蒂上發現了紅色的痕迹。有人在房間里!

他把燈泡擰了下來。他的腳踢到一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