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銷員 3、無序的秩序

謀殺不是眼下正在發生,而是已經發生了。它不再是一個過程,而已經成了一種行為。要重建舊有的秩序已經不可能。現在要做的就是整理這種行為產生的無序,而整理的方法就是對這種無序進行列舉和描述。

所謂列舉就是擺出儘可能多的細節。列舉儘可能多的細節是為了儘可能多地篩選和淘汰。

通過對沒有展現出來的一切的否定,那麼對這種行為的描述就可以達到最大可能的限定,限定的是開始那些不計其數的可能性。對這種行為在細節上的描述有利於把不計其數的可能性轉化為有限的可能性,再把有限的可能性轉化為獨一無二的可能性,轉化為惟一的可能性,轉化為事實。

可以斷定的細節越多,就會越早地達到惟一性。對細節的列舉的結果就是導致那不可替換性。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如此多的細節使得謀殺犯突然會作為獨一無二的、特殊的人物出現。也就是說,這個行為能夠分解的細節越多,它們就越清楚地指向那殺人犯。由於謀殺而產生的無序的秩序有利於澄清無序。

這種無序要儘可能地得到澄清,以便能夠認識到它的起因。然而,這種無序並不是真的變得有序,而僅限於它被描述而言。為了能夠使它得到描述,不對其本身進行任何有序的整理。

對於那些事後的調查者來說,伴隨著這種行為發生的時刻,便開始了另外一種時間劃分,因為在這個時刻,時間停滯了。這個時間被劃分為謀殺之前和之後的時間。在這個謀殺故事中,這個時間的停滯通常是由此而形象地表現出來的,那就是由於發生了這個謀殺行為真的就有一隻錶停滯了,比如那個被害人的表,因為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有當這種無序通過描述被劃分和固定下來時,它本身才會得到澄清。但是,對這種無序的澄清不再屬於這個故事的一部分。

在這個謀殺故事中,話說到這裡,無序是這樣設定的,除了那個追究兇手的問題外,所有的問題都能夠有個答案,或者那個追究兇手的問題也會有個答案,可是你會深信不疑,故事講到這兒,問題和答案都是錯的。通常情況下,這個錯誤的答案是由在另一個問題上一個錯誤的答案引起的,比如在追究作案工具、作案時間和伴隨想像等問題上。一塊石頭會被誤認為是兇器,或者手錶走得不對,或者錯誤地判斷視線情況。

一個人,如果他不屬於那些事後調查者的一員,因為他既沒有得到授權,也沒有這個義務去進行事後調查,那他就會發現這樣的錯誤,無論如何在謀殺故事中如此。於是,他本來想置身於這個故事之外,卻被捲入這個故事之中。他看到了其他人未曾看到的東西。不管是心懷好意,還是居心叵測,他便開始梳理可能的聯繫,並且玩弄這些聯繫,就是要取得為數不多的可能性。

他是惟一了解這個細節的人,而這個細節也許突然會使得那些可能性變成惟一可能的事實。

不計其數的或者為數眾多的可能性讓他惶惑不安。他開始追問,起初只是追問自己:

「請您別動任何東西!」

現在他們才又開始呼吸。

連那最細微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里都顯得格外刺耳。推銷員沒有聽到正在離開的腳步聲。從平放在桌上的話筒里傳出來的聲音一直在重複同樣的話。直到現在,沒人說出那個關鍵性的詞語,所以顯得還不算太晚。推銷員相信自己在死者身上看到了最後幾個動作留下的痕迹。

有人偷偷地指向他,讓他內心平靜下來。

在其他人身上所表現出的種種絕望,比如那狠狠地吸煙的聲音,這些現在讓他很難受。面對這樣的不幸,那女人卻仍在使勁地熨著衣服。一瞬間,連那些物體都讓他覺得遺憾,不過僅限於那位死者周圍的物體。

那雙光腳從褲腿下面露出來。「貧困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推銷員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他發現自己的手指還一直相互叉得老開。驚嚇使他的身體變得沉重了。

他設法讓自己動起來,手在大衣口袋裡上下移動著。為了阻止水龍頭那惱人的滴答聲,他迅速地將手指頭插在水龍頭裡。門口出現了一個男人,胳膊下夾著一摞報紙。那個孩子懵懵懂懂地盯著那死者。窗玻璃被打得粉碎。百葉窗卷上去了。那職業裝就擁有某種建立秩序的東西。一切都顯得十分逼真。她用手指抹掉沾在牙齒上的口紅。「再說吧,他這輩子從來就沒有真的生過病啊!」

人們從那死者的外表上依然看得出他看到了什麼。倒地時,那錶盤破裂了。很多人把這響聲當成了瓶塞迸發出的爆裂聲。由於地面稍微隆起來一塊,一攤液體和那死者分離開來了。他穿著襪子立刻就竄了出去。有幾個人依然繼續忙著自己的事情。當他正在買水果時,怎麼會想到一聲槍響呢?那個垂死的人又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間,人人都談論個沒完沒了。推銷員在這樣的叫喊聲中縮起了脖子。他慢慢地捏碎了攥在拳頭裡的火柴盒。他不能忍受有人站在他身邊,並且一同在想著。「無名屍體,需要提取指紋。」

他的目光終於碰到了一個他可以注視的物體。此時此刻,任何一個動作或許都會被錯誤地解釋。沒有人注意到他悵然若失的神情。對於他所看到的東西的回憶依然歷歷在目,連同他無法相信所發生的事。那思緒一再回到同一個詞上。那死者的衣服是剛剛熨好的。那正好是黃昏時分,在這個時分,人們不知道要不要打開燈。這樣的情形不適宜讓孩子們看到。

為拍攝那躺在地上的軀體,鏡頭調整到垂直向下的角度。「對於躺在草叢中的死者要用白灰。」那手指尖上塗上了墨跡。那聲叫喊弄得他四處瞎撞,儘管它只是沖著動物發出的。

家屬們坐在這裝飾得毫無品位的起居室里,相互緊緊地靠在一起。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沒有人朝著那令人發問的方向望去。那個躺在地上的人被證實了他本來的身份。推銷員急匆匆地收起他的商品。不久前他還憧憬著未來的一切。那個女人臉頰上長了一個肉瘤。在那肉瘤出現的地方,肌肉綳得緊緊的。他不再是為報告什麼消息而來的。此刻,那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會被提出來的!可惜他離開了。他就曾經坐在那兒!

他齜了齜牙,可是現在這種齜牙算不得什麼動作了。人們會給他合乎比例地畫一張像的。他吃了難以消化的飯菜。雖然沒有人對某個人提出指控,可是所有人都覺得必須要為自己辯護。那塊石頭放不進木槽里去。推銷員踩在一截剪斷的煙頭上。他沒有關上那電話亭的門。當那個沉重的東西舉過他頭頂上時,他的腳指頭變得不安了。那個穿軍裝的人把子彈放在小碟子上滾來滾去。「挫指甲是不會讓人心跳加快的。」

他用唇音模仿著槍聲。聲音仍然很沙啞。這樣做也不能讓他重新煥發生機。推銷員無法描述那種聲音。那個中彈者片刻間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

人群中有個地方格外擁擠。

那些尋找的人只有吃殘羹剩菜了。梯子上有兩道橫木之間的距離比其他所有橫木之間的都要大。推銷員若有所思地搓著雙手。那死者的身影被人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出來。叉尖從土豆里露出來。那商標已經被磨損了。他覺得死者的手臂和兩腿長得出奇。其他人都被打發走了。她又恢複了老習慣。他早就死了。

那手套他戴著不合適。人們不得不俯身看著他。他坐在那鵝卵石砌成的小房子上。

從哪兒就這麼快地弄來這些報紙掩蓋現場呢?作案現場與這個行為發生的地方並不一致。他錯誤地估計了從手指到地面的距離。那是一具男人的屍體。那條蚯蚓被沙子蓋住了。那隻手抬起來後又落下了。那把椅子並沒有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那顆子彈沒有傷到人!」

那個四角形黑洞無非一輛貨車敞開的車廂。他梳著背頭。那雙膠皮靴子的靴筒翻出來了。「一次射擊可以引發三種不同的聲音。」他又無拘無束地掃視一下周圍的環境。他打著手勢,陪伴著他暗自的想法。那女人兩手抬到胸前,跑過了街道。一個童聲說出了那些關鍵的詞語。推銷員只是偶然來到這裡。

死者褲子後面的兜里插著一副手套,手指部分露了出來。

他害怕那些長久不斷的悲傷形式。

那子彈尖上刻著一個十字花。難道他還希望依靠自己躺在那兒的姿勢而表達出什麼意願嗎?現場被損壞的東西都會被搜集到一起。也許那是一顆誤入歧途的子彈。每句話之後都出現令人尷尬的沉默。

推銷員越是回憶那個細節,就越發覺得忐忑不安。他看到街道上消防栓周圍全都是水。在他想到的那幾句話中,總是缺少一個詞。

包里的東西全都倒在一塊布上。襯衣扣子扣錯了,剩下最後一粒扣子沒有扣。雖然那死者躺在一個乾淨的墊子上,他背上卻沾滿了沙子。

他一邊跟人交談,一邊玩弄一個物體。這時,他發現這個物體上有些引人注意的跡象,於是停止說話了。由於無序現在梳理成了有序,那麼死亡看樣子才成為定局。 那孩子的臉映現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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