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銷員 2、最初的無序

對秩序的描述只是為了描述第一場謀殺產生的無序。描述秩序的某些句子雖然看起來可以與其他句子排列在一起,但其實更適合將來發生的無序。

秩序緊張得快要撕裂了。所有的物體都被描述得十分富有日常性,以至於自然而然地會產生這樣的問題,那就是這樣的日常性還會持續多久呢。這種日常的現實如此完美無缺,所以肯定不會發生爆裂的。

現在發生的謀殺就是要打破這樣的現實。它發生在某個時刻,某個地方,那裡的一切好像都在有序地運轉。

為了讓這打破的效果更為強烈,那麼,這樣的行為並不是表現為一個自然的過程,它在自己發生的那一刻就顯得不自然,充滿暴力,來自外力,刻意為之。

在正沉浸在日常現實中的證人看來,這是一起謀殺案。

雖然這樣的行為被識破了,可是那個作案者則不然。

只有通過這樣的行為,那個被描述的現實才成了一個由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以及特殊的人物組成的故事。那些之前已經被描述的物體只有通過謀殺之後才能證明自己存在的理由。

通過這場謀殺,種種關係就建立起來了,或者說,種種關係特意被隱瞞了,而在故事後來的發展中就會被揭示出來。只是缺少一句話。因為這句話才有了這個故事。因為這句話才出現了這個案件。

謀殺的章節通常是以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物體開始的,不過這個物體就在將來的案發現場。從這個物體的姿態或位置就能預知未來的死亡。

如果在之前的章節中一切都顯得是確定和已知的,那麼現在一切都顯得不確定了。

第一個出場的人物,只用寥寥數筆來描述,不過無名無姓。如果是從背影開始描述,那麼這樣的描述通常是以將來的謀殺犯為出發點,而這個從背影被描述的人就是將來的被害人。

一個從正面被描述的人可能既是將來的被害人,又是將來的謀殺犯,同樣也是目擊證人。

如果描述的是群體中的某個人,那麼他就是將來的被害人。

如果描述的是一個群體,可在這個群體之外還有某個人正在靠近,那麼這個人通常就是將來的謀殺犯。

如果描述的是某個人,他正在逐漸離開那個群體,那麼他通常就是將來的被害人。

如果是從某個人的角度來描述,他雖然不屬於某個群體的一員,但是卻正好處在這樣一個靠近這群體的境況中,而來自這群體的每一個人後來都可以描述這個人,那他就是將來的證人。或者一個人,雖然他從外在形式上看屬於這個群體,可事實上卻是個剛剛落入其中的陌生人,那麼他也是將來的證人。

對於謀殺的描述,同謀殺故事中所有的描述一樣,都是從個別到整體。比如首先描述的是一件白色襯衣的胸間血跡斑斑,或者眼神中的驚訝。

兇手首先只是在他自己實施的情節中出場。

被害人毫無預感,可是直到最後一刻來臨之前才有所察覺。如果他此後有幸還活著的話,那麼他一定可以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相反,在他身上發生的事,目擊證人總是晚一步才覺察得到。

謀殺案馬上就要發生,是可以從中看得出來的,那就是直到此刻與日常現實在節奏上保持一致的描述突然變得密集和更確切了。

這種咄咄逼人的事件也可以從中看得出來,那就是對人物的描述被對事物的描述取而代之。

或者是再次對周圍所有那些平平常常的事情不厭其煩地一一枚舉,藉以能夠產生強烈的震撼效果。在謀殺之前,一切都好像沒完沒了地進行著。

在描述的過程中,每個差錯現在都具有特別的含義。

由於這種行為而產生的響動或者聲音,大都會被證人當做事物自然運行的聲音或者響動:一聲槍響會被當做汽車出故障著火,或者遭到致命打擊的人的咳嗽聲會被以為是在不通風的空間產生的咳嗽聲。

在謀殺發生的那一刻,對這個故事而言,時間停滯了。

接下來的那句話只適用於那停滯的時間:

香腸耷拉在麵包外面。

推銷員不再四下觀望了。物體是不會自行倒下的。當那個聽他說這句話的人向別處望去時,他沒有停頓,而是對著下一個人繼續說下去。他看見一管剃鬚膏,蓋子被擰了下來。他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那男人在看自己的拳頭。他沒戴手套的手握著玻璃杯。推銷員笑著看一個啤酒瓶。

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他一再試圖望著同一個缺口。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陌生人。果核從果肉中剝離出來時,發出啪嗒一聲。他抬起頭,彷彿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似的。鋪在地上的軟管突然被人拽到了屋角。他的手軟綿綿地放在大腿之間。他不想呆在這裡,可也不想離開。

軟軟的黃油「啪」的一聲掉在石頭地面上。

咳嗽聲折磨著他。

那女人膝蓋窩裡的血管顯露出來。那男人把沒有拆封的信揣進口袋裡。那隻貓什麼都沒有看見。「這是豬血。」一隻玻璃杯在噹啷作響,也許是一扇窗玻璃。

路面上只有一塊乾燥的地方,那兒有一個形狀像青蛙似的趴在地上的人。

他的眼皮抽動著。

他敞開外衣走著,看上去毫無什麼惡意。推銷員側耳聽到的那聲呼吸並不是他發出來的。襯衣縫隙間露出那赤裸裸的皮膚。

現在,他們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話題可以交談,就只好說說自己而已。

他動了動,要讓人看到他依然還在這兒。那個男人的背影又寬又大。揮動的雙臂展現出他的爽朗。籬笆頂上纏繞著厚實的黃布。他心滿意足地摁滅了煙頭。汽車的座椅向前靠在了方向盤上。那鞋子擺放在樓梯下面的陰暗處,和平常擺放空鞋的樣子不一般。雖然沒有風,可是他說話時還是緊緊地按著帽子。那個男人一直沒有轉過身來,所以他無法看到他的臉。一張報紙拍打在路面上。

兩人第一次見面後不久又在相同的地方再次偶遇時,臉上掛著尷尬的微笑。

他盯著為他準備的話筒。當冷汗開始在皮膚上滑落時,他吃了一驚,就像被陌生人觸摸了一下。報夾太鬆了,根本夾不住報紙。那是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那用力壓下去的海綿很快又浮出水面。水管堵死了。

他擦了擦衣服之後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新斷裂的地方依然清晰可見。扣子鬆鬆地掛在大衣上。箱子裡面有很大的空間。他拿起聽筒,身子略向前傾,就像人們要傾聽回答的樣子。所有人都始終在勻速地移動著。誰接近這個群體,那他就是為了加入其中。推銷員觀察著一隻無主的鞋子。

有個東西閃了一下,可是他無法判斷出那個想必一閃而過的物體。當他抬起頭時,不禁感到頭暈目眩。窗帘從開始就是紅色的。

他再也看不到水裡有氣泡了。那輛自行車以一種十分扭曲的樣子橫卧在路面上。他靠在牆上思考著。他們談論起他,就像在談論著一個物體。沒人買她的東西,因為她的名字十分可笑。那張報紙刷刷地飛過大街。那女人脖子上,血管在急促地跳動著。電話那頭要找的人誰都不認識。

有一隻鞋的鞋尖皺成一團。

他觀察著,那攤水越變越大。有人出主意,怎樣可以除掉那油污。那塊磚頭不是掉下來的,而是被人扔下來的!那男人用香煙指著他。走進房子里的人比又走出去的人要多!

他瞥見一團孤零零的泥巴,被踩成一大片。瞳孔放大了。那正是缺少撥火鉤!

他感到,她的皮膚若沒有陌生人的觸摸則是不完整的。因為記憶的缺失,他變得健談起來。他不正眼去看任何人。他的頭比往常抬得更高,或者垂得更低,這雖然讓他覺得不安全,但是卻讓他可以發現很多新鮮的事物。突然,緊挨著他的百葉窗刷刷地落下來。那爆裂聲不是沖著任何人而來的。漿過的襯衣胸前瞬間暈染出一塊污漬。

因為不由自主地碰了一下,推銷員連忙道歉。不知是哪裡有人叫喊起來,一扇門砰地關上了。水果從那男人手裡掉下來。

他拉著臉,彷彿在渴望著人家來辱罵他似的。那女人傾聽時甚至都沒有屏住呼吸。終於,他厭倦了只是看著別人的後背。又得這樣把大衣的扣子從上到下扣起來,這可真是浪費時間啊。

坐墊綻開了。

他不停地走來走去,所以沒有人能逮住機會好好打量他。如果長時間只做出一種姿勢的話,連衣服都會適應這樣的姿勢。

那物體沉沒之後,水面又恢複了讓人不安的平靜。

推銷員沒有聽到急速離開的腳步聲。手指尖從手套上的一個洞里探了出來。那直立著的熨斗簡直咄咄逼人啊!那污漬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大塊了。冰塊落到空杯子里。

那百葉窗變形了,幾乎讓人不知不覺。零零星星的大水滴從電線上落到街道上。鞋帶的頂端呈黃泥色。密封塞子在洗漱池裡蹦來蹦去。嘴角向上揚起。窗帘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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