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 毒殺

天地蒼茫,連綿起伏的群山銀妝素裹,一隻海東青搏擊長空風雪,銳利的眼睛搜索獵物,卻一無所獲。平緩的丘陵坡地被大雪隱去道路,兩尺深的積雪使人寸步難行,遠方地平線上卻能隱約看見一點黑影,正緩緩自北而來。

等那點黑影離得近了,方知是一架滑橇,正被十幾隻大狗拉著,在雪地里簌簌滑行。滑橇上擔著行李、坐著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依照身形大小,可猜出是一男一女。

雪橇一路急行,走了半日也不見停,就聽拉橇的狗兒呼哧呼哧直喘氣,偶爾低吠兩聲。連日的大雪將大地鋪得潔白平整,實則危機暗藏,正當趕路的人微顯倦怠之時,忽然打頭一隻大狗哀嚎,雪橇猝然急停。橇上二人定睛一看,原來是狗兒跌進陷坑傷了腳,此刻再前行不得。

這時一道嬌小人影自男子身後躥出,從橇上跳進沒膝的積雪,取下臉上怪模怪樣的眼罩迭聲嚷道:「凌雲,這下麻煩啦——」

那男子正是賀凌雲——女的當然就是公輸靈寶。賀凌雲也取下眼罩,走到受傷的黃狗面前摸了摸它的腿,搖頭為難道:「跛了,不中用了。」

「那怎麼辦?」靈寶蹲在雪裡,焦急的摸著黃狗問。

「能怎麼辦?」賀凌雲皺著眉環視四野,無奈道,「把它殺了吃唄。」

「那怎麼行!」公輸靈寶捨不得,護著狗兒反對,「走了這些天,你怎麼忍心殺它?」

賀凌雲望著她陷在厚厚貂茸帽里的小臉,微挑唇角:「這可不像你呀,當年活脫脫一個小魔頭,殺我時也沒見你猶豫。」

靈寶有點難堪,臉一紅,嘴唇咕噥起來:「今時不同往日,我改過自新啦,還不成嘛……」

「卻是何時轉了性子?哈哈哈……」賀凌雲朗聲大笑,俯身解開黃狗身上繩套,將它抱上雪橇,「走吧,前面山腳下隱約有人家,且到那裡再想辦法。」

靈寶笑著吐吐舌,接了黃狗摟在懷裡,小心偎在凌雲背後。二人又戴上眼罩,賀凌雲仔細對了對羅盤,手中韁繩一抖,吆喝出聲。狗兒撒歡跑開,瞬間雪橇飛滑,在白茫茫大地上繼續前行。

山腳下果然有戶人家,凌雲與靈寶到達時正值晌午時分,這家卻炊煙不起,只有茅草屋檐被厚厚的雪壓著,連根冰凌都看不見。就在他倆疑心屋中無人時,汪汪的狗叫卻將屋中人引了出來。一位面黃肌瘦的婦人推開屋門,隔著柵欄瞅見他們,唬了一跳:「什麼人在外面,這副怪模樣。」

也難怪婦人驚駭,此刻凌雲與靈寶雪碴子糊了一身,眼睛上還罩著個扁木頭盒子,只在木盒中間橫劃一道細縫,用來眼觀六路——打扮著實怪異。

靈寶揭下眼罩,嬌聲解釋:「夫人莫怕,這眼罩是防雪光刺眼的,我們經過這裡,可能歇個腳?」

「歇腳倒無妨,只是陋舍無甚款待。」婦人見靈寶長相清秀喜人,放下戒心卻面露愁色,排闥請二人進屋。

凌雲將拉橇的狗留在院中,獨抱著受傷的黃狗走進茅屋,就見屋裡光線昏暗,冷炕舊褥里蜷著兩名稚齡小兒,正哆哆嗦嗦抱在一起取暖。

「客人請坐。」婦人招呼著,出屋捧了乾淨積雪下鍋,點起不多的柴火,為凌雲和靈寶燒熱水。炕上孩子看見娘親動作,怯怯問道:「娘,是要開飯了嗎?」

婦人身子一頓,凄然道:「不是……還不到時候……」

賀凌雲與靈寶對視一眼,俱神色惴惴,說不出話來。二人沉默半晌,在凌雲的示意下,還是由靈寶開口:「夫人,孩子怕是餓了?」

婦人局促地低下頭,苦笑一聲:「沒法子,孩子爹不在,靠山吃山可不就是一句空話?」

賀凌雲瞄了一眼寒磣的爐灶,起身與婦人告了一聲罪,便取下牆上掛的鈍斧,出門上山砍柴。靈寶擔心賀凌雲公子哥兒手藝,只怕反糟蹋了別人斧子,卻不好阻攔,只得留在屋裡與那婦人閑話。好在那婦人雖貧寒,談吐倒不俗,屋子裡兩個女人家更方便說話,靈寶不一會兒便起了談興:「夫人,你家官人呢?」

「外子征戍西疆蔚城,仗打完了也沒回來,」婦人眼圈一紅,「留下我與孩子苦苦支撐,不過是抱著一絲團圓的念想罷了。」

靈寶身子一顫,訥訥無言。

「真不好意思,還辛苦你家官人幫我們砍柴,」婦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唉,曾經這山腳下也有幾戶人家,我父親還是這一帶的私塾先生呢,可惜戰亂災荒頻頻,大家流離失所,也不知這小村落還能撐到幾時。」

靈寶想著這婦人丈夫的事,一時心亂如麻答不上話,便岔開話題問道:「平日里你們吃些什麼?」

婦人溫婉一笑,赧然捧出半簸箕野山藥來,遞給靈寶看:「等水燒開便可以煮了,客人別嫌棄才好。」

炕上孩子眼睛直勾勾盯著山藥,靈寶臉都羞紅了:「不不不,我們怎麼好意思,唉,我們帶著乾糧呢……」

說著她逃也似的跑出屋子,從雪橇上的行李中翻出麵餅和醬肉,進屋塞進婦人懷中:「這個給孩子吃,別餓著孩子。」

婦人低下頭,淚水便落在麵餅上:「客人,這不妥當……遭逢亂世難得自保,豈能將救命之物分勻給別人……」

「那這山藥怎麼解釋?你不和我一樣嗎?」靈寶笑笑。

婦人深道一個萬福,望著炕上孩子冒著飢火的眼睛,歉然道:「小兒無狀,客人見笑。」

她不再推辭,徑自走到灶台前拿刀子剖開麵餅,薄薄切了一片醬肉夾進餅里,先遞予炕上孩子療飢。之後珍之又珍的收好靈寶的饋贈,婦人又幫靈寶熱上乾糧,倒了開水給她喝著驅寒,二人坐在桌邊等賀凌雲回來。

一個時辰後便聽見門外犬吠,凌雲扛著捆柴火,咯吱咯吱地踩雪回來,整個人被雪覆得花白。靈寶衝出門,撲上去拂他身子,小手凍得通紅:「累不累?」

「還好。」賀凌雲滿不在乎道。其實他是魯班門前弄大斧——論使斧子靈寶才是高手,砍柴更是不在話下。奈何她如今被凌雲收服,凡事自然都得以凌云為先啦。

爐灶里有了柴火,連炕也燒熱了,孩子吃飽後心滿意足地昏昏睡去,三個大人便圍爐閑話。賀凌雲小心地向婦人打聽:「這裡距離采石磯還有幾日路程?」

「客人有滑撬,至多五天便到,只是……客人一定要趕到那裡去嗎?」婦人皺眉道,「如今那裡只怕有燕兵呢。」

「這我已聽說,怎的夫人也會知道?」賀凌雲不動聲色地問。

「客人不知,前幾日燕國大軍打這兒經過,說是燕王親征,去打江南采石磯呢。」婦人心有餘悸地回答,「那天夜半就聽窗外馬蹄山響,我起身一看——浩浩蕩蕩的火把鋪至天邊,好壯觀人馬。」

賀凌雲與靈寶對視一眼,抱拳向那婦人一揖道:「天寒地凍的,雪也未見停。在下與拙荊能否在夫人這裡叨擾一夜?明天一早便走……」

「哪裡話,貴客是我恩人,還請別計較我孤兒寡母身份微賤。」婦人福了福身子,點頭答允。

翌日清晨,凌雲與靈寶收拾上路,在給狗套繩圈時,賀凌雲蹲在雪裡悄聲問靈寶:「你真要把狗留給這家人?」

看這家窘迫,怎養得了狗,只怕他倆一走,這狗兒遲早被他們打了牙祭。靈寶自然明白賀凌雲的意思,她回頭望了一眼破舊茅舍,狠下心咬了牙,賭氣往雪橇上一坐:「當然,走吧……」

狗兒嗷嗷歡叫著拉動雪橇,二人與茅舍母子就此揮手告別。路上靈寶抱著賀凌雲的腰,小臉貼在他背後悵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人命比狗兒要緊,對不對?」

「你大概誤會了我的意思,」賀凌雲抖著韁繩,在風雪裡開口,「雖然我們替傷狗留了口糧,卻只救得一時,我覺得那家婦人知書達理,恐怕真會信守諾言,到時候養活這狗倒要拖累他們了。」

靈寶一怔,沒想到凌雲擔心的是這個,登時心慌負疚:「我沒想到,我以為……」

「你呀,」賀凌雲笑著咳了一聲,安慰她的語氣卻逐漸變冷,「也許……等儘快解決一切,我們還能再回來看看。」

靈寶乖順依地依偎著他,點了點頭。

五日後到達采石磯,雪越發下得猛了。比起北方,江邊的濕冷更叫人難以忍受,及膝的深雪挨著人褲腿,沒走幾步便融化成冰水滲得人骨髓刺痛。

惡劣的天氣卻正可以掩護靈寶與賀凌雲,他倆找戶人家安頓好雪橇,趁夜色湊近軍營,殺兵剝衣打扮成士卒混入燕軍大寨。月黑風高,鵝毛大雪裡火把盡滅,只一座座帳篷往外透著些微光亮。靈寶被凌雲牽著,還沒走多久,便在抬頭時冷不防看見黑黢黢營前大柱上吊著兩具屍體,正掛著冰凌在風中轉悠。

這一驚非同小可,靈寶差點尖叫出聲,賀凌雲及時捂住她的嘴巴,二人悄沒聲隱入一座帳後。他倆剛藏好身子,兩名老兵便拎著酒葫蘆打前方經過,路過吊屍時其中一人咳嗽一聲,悠悠嘆道:「可慘……」

「噓,老弟,你難道也不想活啦?!」另一人壓著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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