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章 秦樓

「這次逃出宮,只為獲得自由身。如果我現在離開,與認輸有什麼區別!」賀凌雲咬牙道,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燕靈寶初時只為舍不開龍白月,方有此一問,這時反被賀凌雲的話惹得心慌,心思一亂語氣更王決定南征,這一路都是我的機會——我誓必除去那廝,以慰父母在天之靈!靈寶……如今他們都在風口浪尖上,我怎甘心隱退,我不甘心!」

靈寶臉色發白,盯著他的雙眼卻慢慢沉靜。

「靈寶,你不必跟著我冒險,」賀凌雲說完,望著她倏然暗淡的小臉,怕她誤會又安慰道,「放心,我會先安頓好你。」

「不,」靈寶抓住他的袖子,忍去眼淚粲然一笑,「我要跟著你,這次你休想再把我藏起來,然後一個人轉身離開。凌雲,不要丟下我,哪怕是下地獄,我都要跟你一起去!」

賀凌雲聞言怔了半晌,桀驁不馴的臉上忽然笑得頑皮,他牽著靈寶的小手,彷彿又回到過去那個春風得意的年月,說話聲叩檀擊玉般輕快:「跟我來……」

他一獲自由就脫去士卒的衣服,又抓了檐上積雪凈臉,此刻面龐乾淨身材高挑,帶著個女孩走在街上,絲毫不會引人懷疑。靈寶任他握著小手,只開心得鼻子發酸。

「那傢伙,不會不待在燕京……」賀凌雲一路喃喃自語著,雙目四處逡巡。

靈寶回過神來,納悶地瞅著他問:「你在找什麼?」

「標記,」賀凌雲邊走邊找,輕聲答道,「線人的標記,我必須儘快與他接頭,否則如何在燕京立足?」

「為什麼不能立足?」靈寶好奇問道。

「因為沒錢。」賀凌雲很現實地回答。

靈寶急了:「什麼?!白月不是替你打點了銀錢的嗎?你怎麼沒帶在身上?」

賀凌雲臉陰去一半:「她那個小氣鬼……逃跑脫身時需要堵人嘴,那點銀子早用光了。」

士兵擅自離隊是重罪,打扮成士卒的賀凌雲想脫身,難免遭到目擊的百姓敲詐勒索。當時他急於逃跑,花錢買方便,卻沒想到靈寶會那麼快找上自己——早知如此他就該用拳頭解決問題,也免得此刻山窮水盡,毫無退路。

靈寶一恐慌就肚子餓,偏偏又察覺街兩邊到處在叫賣吃食,頓時胃裡咕嚕亂叫,窘得她連忙低頭紮緊腰帶。賀凌雲握緊她的手叫她安心,兩人又走了一陣,就見他雙眉一舒微笑道:「總算找著了。」

靈寶順著賀凌雲的目光在一處牆根上看了半天,卻沒發現任何異狀,只得半信半疑地跟著他走進一家叫「燕京春」的酒坊。

一進酒坊直奔二樓,就見臨窗處一張方桌上坐著一人,正側臉俯瞰樓下街景,捏著酒杯自斟自飲。賀凌雲站在他身後幾步開外,望著他輕喚道:「秦樓——」

誰知那人竟毫無反應,賀凌雲臉一下子黑了半邊,牙齒咬得咯咯響:「秦樓,秦樓……秦樓月……」

這時那人倏地一下掉過臉來,笑眯眯道:「誰在叫我?」

「明知故問!」賀凌雲一張臭臉,牽著靈寶在桌邊坐下。

「你不是被燕王俘虜了嗎?」秦樓月大驚小怪道,「我在這裡枯坐半天,怎麼把你給候來了?我等的是秋五!」

靈寶的目光落在秦樓月臉上掃了一圈,偷偷拽了拽賀凌雲衣角,好奇問道:「他是誰?你朋友?」

秦樓月驚訝地看著她,失笑道:「怎麼姑娘,你不認識我了?」

靈寶愣住,盯著他努力想了半天,腦中還是一片空白。她茫然地搖頭道:「我不記得了,我們有見過嗎?」

「你……」秦樓月哭笑不得,指著賀凌雲提醒她,「那日在蔚城,我去給他報喪,不是坐在你床頭看著你醒來的嗎?我們還聊了好半天呢!」

靈寶這才模模糊糊有點印象,心下汗顏——這人怎麼長得這麼普通,簡直是過目就忘呀;口中卻訕笑道:「當時你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抱歉……」

秦樓月嘖嘖搖頭:「這是職業需要——要保持神秘感嘛,可我的長相應該讓你印象深刻才對。」

靈寶汗流浹背,禁不住望向凌雲求救,就見賀凌雲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朝她挑挑唇角。秦樓月無視二人眉來眼去,徑自風度翩翩地點菜:「你們都餓了吧?不管秋五那死人了,我們先吃——小二,廝刺葵菜羹,要熱的、蒸羊眉突、野雞撒孫、塔不刺鴨子、白羊髓餅,還有酪面……」

靈寶聽得更餓了,她心下高興,趁秦樓月點菜的工夫偷偷與賀凌雲耳語:「你怎麼認識他的?」

賀凌雲嗤笑一聲,湊在她耳邊道:「這廝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原先叫秦樓,硬是替自己改名秦樓月。他是秦太尉的孫子、偏房出的,長大後也不襲爵位,自作主張當了密探。對了,他最愛附庸風雅,你別理他,只管瞧熱鬧就好……」

靈寶憋笑——愛慕風雅,卻偏偏長成路人甲,實在是不走運呀。

秦樓月點完菜,單手支頤笑眯眯看著他們:「是該替你們接風洗塵,凌雲你能逃出來真是口口運;公輸姑娘,你逃出來燕王不會善罷甘休吧?」

賀凌雲眉毛一揚,警惕地盯著他:「你怎麼知道她是……」

秦樓月拿白眼翻他:「廢話,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的。」

「你當初為何不告訴我?!」賀凌雲氣得要拍桌子。

秦樓月捏起拇指與食指搓了搓,義正辭嚴:「你又沒拿錢買她的消息,我幹嗎要告訴你?」

「好好,」賀凌雲咬牙切齒,「你這兄弟就是這麼當的!」

秦樓月眯眯笑——在蔚城時他當然不能告訴他,那不是棒打小鴛鴦嘛。

等桌上熱菜上齊,秋五竟然不偏不倚掐著點兒上樓,一坐下張口就開始抱怨:「媽的,頭車演習竟鬧出這麼大的事,忙死我了。」

「少撇清關係,」秦樓月拿筷子指著他,罵道,「論遲到你就是惡貫滿盈,快來見過我兄弟賀凌雲,凌雲,他是我同僚,秋五。」

秋五涎著臉自罰一杯,在聽清賀凌雲名字時微微一愣,動作有點僵硬地敬酒:「賀公子,幸會。」

「幸會,」賀凌雲沒察覺秋五的不自然,只顧問他:「騷亂平息了?倒挺快。」

秋五點點頭:「他不是簡單人物,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賀凌雲挑眉,嘲諷道:「他自然是有本事的,可惜,我也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

靈寶嚼著白羊髓餅,皺著眉暗地裡推推賀凌雲的腿,怕他惹惱了別人。秦樓月倒被賀凌雲的火氣逗笑,不禁問道:「你何時這麼沉不住氣了?」

「我怎能沉住氣?」賀凌雲別開冷眼,望著窗外密布的彤雲,沉聲道,「國讎家恨,我都與他不共戴天。」

秋五凝視著他冰冷的神情,呷下一口燒酒,也遠眺天際:「又要下雪了。」

秦樓月討厭壓抑的氣氛,見話題有岔開的苗頭,立即興緻勃勃地附和道:「是呀,所以我特地要了臨窗的位置,待會兒好賞雪!」

賀凌雲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秦樓!」

「糾正你多少次了!叫我秦樓月!」秦樓月先哀怨一陣,復又眉開眼笑,幫著秋五跟凌雲套近乎,「你看,我若改成這個名字,咱們『秋水雲樓』四人就變成『秋水雲月』,多風雅呀!」

賀凌雲黑著臉默不做聲,倒是靈寶拽了拽他的袖子:「秋水雲月是什麼意思?你也是密探嗎?」

「不是,他自己瞎湊的。」賀凌雲澄清,「我今天都是第一次與秋公子見面。」

「嗯,秋五一直在燕國,而凌雲是我發小,這三人都是和我交情極好的,當然,相貌也是很重要的入選理由,」秦樓月得意洋洋地豎起四根手指,又點著桌上人,「秋五、凌雲、我。水珩是我妹夫,如今在江南。」

論相貌,只怕你得除外吧!靈寶在心頭嘀咕。

賀凌雲卻是聞言一凜:「水珩在江南?」

「當然,如今的皇帝在江南。」秦樓月笑眯眯道,「水珩在宰相呂大人手下辦事。」

「皇帝在江南?」賀凌雲訥訥出神,「不對,皇帝和太子不是被俘虜到燕京來了嗎?他們還在,江南怎能另立皇帝?」

「那小皇帝是佟賢妃所出,京城淪陷後秘密逃至江南的,你大概還不知道,他們母子倆擁有玉璽,呂大人自然出山扶持他們。」秦樓月補充道。

「那也不該!皇帝與太子如今在燕京,呂大人應當編軍北伐,匡複中原,迎回皇帝與太子才對。」賀凌雲堅持己見。

這時秋五冷冷一笑:「你倒天真,國不能一日無主,想穩定局勢呂大人必然要擁立小皇帝。再說……我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吧——這消息被燕王封鎖了——皇帝與太子被燕王囚在京郊,前兩天一場大雪,已將他們凍死了。」

秦樓月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賀凌雲身子一顫,手中酒杯跌在桌上,咕嚕嚕潑了他一襟酒水。他面色煞白,嗓子哽了半天才沙啞質問:「你這是什麼態度?還喝酒……吃肉?」

「還要什麼態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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