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 虛與委蛇

燕宮戒嚴,蓬瀛宮少了妃嬪來往,倒有利於賀凌雲養傷。

「幸虧我當時急中生智,借口動了胎氣阻止他們搜查。」海夫人一邊折好小金王爺的信箋,一邊心滿意足的微笑。

龍白月作為醫女侍奉在側,好心提醒道:「夫人讀罷信,最好將它燒掉,免得留下痕迹。」

海夫人慌忙將信塞進衣襟,撒嬌般輕聲哄她:「這叫人哪裡捨得,放心,我自會謹慎,只求你千萬可憐我……」

龍白月無奈,也只能由得她任性:「夫人,您這裡沒事,奴婢便去賀公子那裡瞧瞧。」

「請便。」海夫人隨她高興。

靈寶與窗塵都沒有借口來蓬瀛宮,戒嚴期間便只得靠龍白月來探視。賀凌雲熬過危險期後恢複得很快,如今已能坐起。他一見龍白月來替他上藥,照例找彆扭:「你該記得我說過什麼。」

「放心,」老舊話重提也不嫌膩,龍白月翻翻白眼,舉起手中藥膏罐,「這都是醫官局的,我如今是燕宮的醫女,別老忘了。」

是醫官局的才怪,燕王又不是傻子,如今這藥材監管得嚴著呢,神仙也偷不出半點外傷葯來。

賀凌雲輕哼了一聲便不再糾纏,安靜的趴著讓龍白月上藥,半晌後他忽然低聲問:「這些天看見靈寶了么?」

「你最好別惦記她,她忙著給燕王作長工,可分不得心,」龍白月壓低聲音道,「昨天就因為這個,差點把自己手指頭給削掉,害我過去為她止血,忙了半天——你知道她是為了誰才費這樣的苦心……」

說罷將一封信放在賀凌雲面前,喟然長嘆。

賀凌雲盯著信箋,手指揪緊身下褥墊,咬牙道:「叫她別干蠢事。」

「放心吧,再也不會了。我已叫寶兒幫她送信,」龍白月歉疚道,「怪我忘了顧念她的心情,寶兒忙著替海夫人做事,沒顧得上去探望她……」

燕人善獵,送信途中半點鬆懈不得,且不說海東青滿天飛,嗖嗖冷箭更是防不勝防。就在前天,寶兒變作狐狸鑽進皇宮時,稍不留神後腿便被一支暗箭蹭破了皮。

「她太傻……」賀凌雲怔怔出神,目光變得極輕極柔。

龍白月望著他的眼睛,心中一軟,不忍心再用別的話題打攪他,便收拾好藥膏靜靜陪在他身邊。許久之後賀凌雲回過神,還是忍不住忐忑的問:「有機會讓我見見她嗎?」

龍白月為難得雙眉緊皺,搖頭道:「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哪有機會讓你倆見面?」

賀凌雲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太不理智,淡淡點頭後便將雙眸別開,拿了靈寶的信箋翻身面朝里躺下,背對龍白月。

能將受傷的背丟給她,是一個武人最大的信任,而這個動作所曝露出的脆弱,更叫龍白月愁悶。她悄聲離開密室,留下賀凌雲一個人安靜讀信。

這些日子與紫眠朝夕相處,龍白月時常在傻笑之餘憶苦思甜,思及過去分離的苦痛,越發同情眼下這對落難的小情人。蓬瀛宮與瑤池殿離得那麼近,明明爬上屋頂就能彼此望見的距離,偏偏咫尺天涯——多麼磨人的痛苦。

「你在想什麼?」紫眠放下手中《抱朴子》,望著坐在一邊不停長吁短嘆的龍白月問。

龍白月望著他清澈的眼睛——在燈下幾乎被映成琥珀色,她的臉落在他瞳仁的正中央,被睫毛的陰翳半遮著——怎麼能這樣動人?!她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哎——我在發愁,想著如何讓靈寶與凌雲見上一面。」

「這恐怕不好辦。」紫眠低頭拈起桌上銀鑷子,側身輕剔燈花。

「我知道呀……」龍白月喃喃道,卻又靈機一動,「海夫人生日快到了,也許那天就是個機會……」

海夫人是臘月的生日,按說她待在宮中已是招人非議,如今燕王公然為她慶生,更是踐毀所有倫理綱常。議諫的大臣在宮外不知道圍了多少,元昕索性將宮門一關,與妃嬪作伴自得其樂。

蓬瀛宮中堆滿眾人賀禮,元昕陪著海夫人一件件賞玩,二人興緻都頗高。海夫人今日似乎比往常更乖順溫柔,哄得元昕志得意滿,令他時不時想繃緊臉刻意掩飾,卻還是忍不住嘴角笑意。

「這玩意倒精巧,誰送的?」海夫人從滿目琳琅中挑出一隻木偶,托在掌心玩弄。

那木偶是一個三寸高的漁女,坐在蓮舟中手搖蘭槳,四肢與槳皆可活動,煞是靈巧可愛。

一旁的宮女仔細看了看,笑道:「回夫人,是瑤池殿的公輸夫人。」

「公輸夫人?」海夫人勾唇一笑,手一頓,竟將漁女從蓮舟上掰了下來。

這一掰便再也安不回去了,海夫人皺起眉,假意嘆息道:「可惜了,都怪我手拙。」

元昕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忽然嘿笑出聲:「有什麼可惜的?那丫頭就是會點手藝,你倒在意她?」

海夫人瞠了一下水眸,兩朵紅雲飛上雙頰,嬌嗔道:「我何嘗在意她?」

她故意閃爍其詞,引他上鉤。自負的元昕想當然的認為她在拈酸吃醋,樂得表態:「何必口是心非。來人哪,將這木偶送回去,讓公輸靈寶修復——不,還是讓她到這裡來……」

元昕攬住海夫人渾圓的腰肢,在她耳邊輕輕吹氣:「朕要你知道,她不過是你的傭人而已……」

片刻之後靈寶便出現在蓬瀛宮,她背著工具箱,小手捏弄著工具箱的背帶,怯怯望著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的二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海夫人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刻意落在她皴裂的手背上,訝然笑道:「公輸姑娘倒是沒怎麼變,依稀還是當年模樣。」

元昕輕嗤一聲,懶散別開眼:「隨你使喚。」

「既如此,嬤嬤,便將公輸姑娘請到後殿修理玩偶吧,」海夫人微微一笑,邊轉身邊囑咐,「別忘了備好茶。」

元昕重新與她一起賞玩各宮禮品,指著一座蓬萊仙山水晶雕件,笑道:「一看就知道是天師宮送的,好沒意思。」

「卻也晶潤可愛。」海夫人纖指摩弄著水晶仙山,纖眉秀目惹得元昕目光流連,半天也移不開眸子。

「這幾天身子如何?」他凝視著她,噓寒問暖。

「挺好,」海夫人溫溫笑答,「只是夜闌多風,吹得窗欞颯颯作響,便睡不沉。」

「這好辦,」元昕心思一動,摟著她促狹,「現成的工匠不是都被你請去後殿了么……」

海夫人咯咯嬌笑:「陛下,您可真是……」

「還是夫人有辦法!」龍白月諂媚的恭維著,感恩戴德。

海夫人斜倚在錦榻上讀著小金王爺的信,這時候抬頭:「我說過,只要你們能幫我與王爺聯絡,我自會想盡法子幫你們。」

說話間就見嬤嬤笑呵呵的進殿來,對她倆福了福身子道:「那公輸姑娘又來『修窗子』了。」

龍白月與海夫人聞言都笑起來,快活的看著靈寶衝進蓬瀛宮。

自從海夫人生日那天得以進入蓬瀛宮,靈寶是哭也哭過、笑也笑過。如今終於本性回歸、故態復萌,帶著女兒家春風得意的羞澀,每天都來與賀凌雲相會。

一撥人難得聚齊,大家便將茶會設在密室里,方便談笑。賀凌雲復元的速度快得驚人,如今背上傷口已痊癒,倒是靈寶不放心又好奇,每次來總要看上一看。

看得久了,匠人的眼珠便開始不老實,瞅著那碗口大的猙獰疤痕,技癢道:「凌雲,這樣深的傷口長不平,不如讓我替你紋幅花綉吧?」

「不要!」賀凌雲斷然拒絕。

「為什麼啊?!」靈寶不忿,「你是武官,身上哪有不刺青的?」

龍白月咋舌:「靈寶,你竟還有這手藝?」

「當然,」靈寶口氣里不無驕傲,「咱們公輸世家,大到土木建築,小到壁畫刺青,沒有不會的。」

「那刺繡呢?」龍白月追問。

公輸靈寶頓時氣勢一蔫,底氣不足:「那玩意耗時大,價錢也要不上去,做來不划算。」

「一樣是耍針的,看來刺青手藝也好不到哪兒去,」賀凌雲嗤之以鼻,傲慢道,「我可不要刺青,難看死了。」

「你其實是怕疼吧?」靈寶奸笑。

賀凌雲一怔,剛要張口反駁,卻聽龍白月在一旁插口:「刺青的確不好看,我見識過一個——半邊臉刺滿了青色盤龍花綉,嚇死人。」

說者無心,誰知在一旁安靜喝茶的海夫人,手中茶盞竟噹啷一聲滑在地上。龍白月唬了一跳,驚道:「夫人,您沒事吧?」

海夫人面色煞白,雙眼緊盯著龍白月問:「你是在哪裡看見那個人的?」

龍白月沒明白過來,期期艾艾著:「什麼?」

「那個半邊臉上刺滿盤龍的人,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奴婢是在天牢里看見的……那人……被關押在水牢里……」龍白月吃驚的望著海夫人蒼白嚴肅的臉,結巴道。

「哦……哦,好……」海夫人這時也察覺自己失態,慌忙將目光閃躲開。

見氣氛不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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