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一章 金蠶

龍白月不知該不該答應海夫人的要求,一時僵愣在當場。倒是寶兒反應快,滿不在乎道:「好說,你要聯絡誰,我都可以幫你。」

海夫人身子一顫,半信半疑道:「真的?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要說信任我這個人,我們今天才相見,自然是信不過的,」寶兒狡黠一笑,「但你一定信得過我的本事,瞧,這樣還不夠么?」

寶兒一揮手,整個人便消失在海夫人眼前。海夫人嚇得後退半步,可轉眼卻微微一笑:「如此甚好,的確萬無一失!我信得過你。」

「那你要怎麼幫我們?」寶兒又囫圇個兒現身,盯著海夫人問。

「你們可以把那個受傷的人藏在我這裡。」海夫人剛剛偷聽到不少,此刻與寶兒講條件,「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掩護他——只要你們可以幫我帶信給王爺。」

靈寶眼睛一亮,見龍白月還在遲疑,慌忙推推她,催促道:「白月,你看呢?」

龍白月從怔忡中驚醒,卻不置可否。蓬瀛宮就在燕王眼皮子底下,饒是她膽大包天,也不敢輕易托海夫人窩藏男人——若是被元昕知曉,必定天下大亂!可寶兒和靈寶哪曉得個中利害,竟已在一旁點頭,龍白月慌忙擺手道:「這樣恐怕不妥——」

靈寶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她有異議:「天師宮不能去,難道要將凌雲藏在瑤池殿?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求你了白月。你要是看到凌雲現在的樣子,也不會阻止我的。」

「可……」龍白月還想掙扎,張了嘴卻驀然噤聲——將心比心,她也願意為紫眠鋌而走險的,當務之急應該先瞧瞧凌雲的傷勢。於是她向海夫人行禮告退,算默認了這場交易,跟著靈寶匆匆離開蓬瀛宮。

營救得手後靈寶一直帶著賀凌雲東躲西藏,龍白月趕到他們的棲身處,暮色中先是看見望風的明窗塵,在他的指點下,才在園圃深處一叢灌木後發現昏迷的賀凌雲——他正俯卧在一張狼皮褥子上,四周都是衰草冰雪。龍白月在賀凌雲身邊蹲下,見他仍舊昏迷,便伸手揭開他的後襟,定睛一瞧。

這一瞧不打緊,她直接坐在地上,驚懼駭叫:「我的媽呀——」

「你小聲點,」靈寶撲住龍白月,怕她太大聲引來侍衛,「你瞧……我猜,它在作繭。」

龍白月噁心得寒毛直豎,她抓抓自己手臂,壯著膽子又看了看凌雲背後。就見那金蠶不知何時已經結了繭子,黑黝黝嵌在凌雲的皮肉里,雞蛋大的一團。金蠶繭是黑色,繭層不厚,隱隱還可以看見裡面有團影子在扭動,龍白月來氣,咬牙道:「這混帳東西,吃飽喝足還結個繭子,要飛走么?」

一出口幾個人都愣了,明窗塵結結巴巴道:「龍姑娘,你還記得我師父說過什麼嗎?」

金蠶忌貧家,如果可以辭官歸隱,散盡家財……

如今國破家亡,可不是到了最落魄的時候?難道金蠶要趁此離開?

靈寶和寶兒不明所以,怔怔低了頭看金蠶作繭,問道:「它要飛走?那凌雲會不會有事?」

這誰知道?龍白月瞪大眼,兀自捉摸著金蠶繭,卻在出神時發現蠶繭表面突地一跳,黑色的繭層竟破開一個小洞。龍白月驚得騰一下彈跳起來,恐慌道:「我去找紫眠——」

這金蠶根本不是在作繭,它已經要破繭飛出了!

這一飛,凌雲背上留下那麼大一個窟窿,如何收拾!事已至此龍白月再顧不得任何矛盾隔閡,她額上冒著冷汗,火燒眉毛似的往天師宮趕。

此刻天師宮中,紫眠正對著桌案上的一盒丹藥沉思。只有他一人知曉這些丹藥中的玄機,當初決定幫助自己弟弟在江南稱帝時,他便秘密煉製出這些藥丸,賭一賭自己的運氣,看是否有一天會用上它。

日前得知元昕有意稱帝封禪,假使他當真要揮兵南下,那麼自己必定會出手。紫眠凝視青紫色的丹藥,微微一笑——當真是仙丹呢,只要元昕願意服食,管保他能一步登天……只是他太熟悉元昕的脾性,假使要他放心吞下丹藥,自己得付出多少代價,紫眠心中有數。

「我有數,可我能作主么……」他喃喃自語道,眼前浮現出龍白月燦爛的笑臉。

冷靜自持的心頓時亂作一團,紫眠倏地闔上丹藥盒,神色丕變——他無法做到壯士斷腕般的決絕,他貪生怕死,因為沉醉兒女情長。他不能違心的空談忠義——此刻叫他一心牽掛的,無非只是那一人而已……

目光游移逃避,別開的雙眼卻正碰上從宮門外急匆匆闖進來的身影。

龍白月一進天師宮便看見紫眠,她心下稍安,飛奔到他跟前停下,喘著氣開口:「紫眠,你快去看看,凌雲出事了……」

紫眠神色一凜,急忙輕聲問道:「他怎麼了?」

「那金蠶,」龍白月一臉蒼白,雙手直比劃,「結繭子了,現在恐怕已化成蛾子,要飛出來呢……」

紫眠聽後半天沒說話,龍白月急道:「紫眠?你可有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沒碰過這種狀況,」紫眠搖頭,「尋常人等不到金蠶結繭便會死去——人的肉身不過是供養它長大的桑葉,到它作繭時只能剩下一堆屍骸。凌雲能活到此刻已是奇蹟,再往後我也不知該如何救他。」

不甘心手中的救命稻草就此斷掉,龍白月有點不信,望著紫眠的雙眸無法不染上懷疑的顏色。她有些哆嗦的問他:「真的嗎?還是……你在顧忌?」

紫眠後退半步,沉默了一會兒,嗓音沙啞的反問:「你不信我?」

「對不起,我只是不信……當初你救他時能想出法子,難道是因為你有經驗?」龍白月低頭道,「紫眠,我作俘虜的時候有體會,『絕境』往往是『消極』的借口……」

紫眠呼吸漸漸不穩,臉色發白:「為什麼還要提那些?」

「我終究是作過俘虜,不提不代表忘記……沒什麼好迴避的,」龍白月咬咬唇,離開天師宮之前回身望著紫眠,「對不起,我知道這樣會傷你的心,我提俘虜的事不是針對你。紫眠,昨夜你說你對凌雲有顧忌——沒關係我們可以出手;可現在只有你能救他,哪怕傷你的心我都不願你敷衍我——事關凌雲我不能袖手旁觀……因為我答應過他的媽媽……」

我有敷衍嗎?紫眠訥訥無言,望著龍白月漸行漸遠的背影,氣苦:「為什麼還要提那些?明明只要你一句吩咐,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

龍白月從醫官局裡騙了一大堆藥材,才背著藥箱回到靈寶他們身邊。明窗塵瞟瞟她身後,疑惑問道:「我師父呢?」

「他被燕王纏著,脫不了身呢,」龍白月假意皺眉抱怨,隱瞞了真相,「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趕來。」

只是也許,能有多少把握龍白月無法確定,她得靠自己。

寶兒打量了她一眼,不動神色的開口道:「要麼還是先把賀公子搬到蓬瀛宮吧。」

龍白月剛想答應,卻聽得公輸靈寶一聲驚呼,三人順著她驚懼的目光看去,赫然發現金蠶化的蛾子已經開始往繭外爬。夜色里蛾子的翅膀閃著金色熒光,正一點點從黑色的繭子里蛻出。

「來不及了,先別搬動他。」龍白月雙手顫抖著打開藥箱,翻了又找,只能拾掇出止血的藥粉和繃帶備用——怎樣對付金蠶她也沒經驗,這時候倒真相信紫眠無辜。

幾人直著眼睛盯住那蛾子的動作,緊張得不敢喘氣。就見那蛾子半露在繭外,昂首朝向空中搖動身子,一蹭一蹭往外冒,須臾之後它爬出繭子,舒展開身子晾乾翅膀。

「趁現在弄死它?」寶兒提議。

「少安毋躁,」龍白月不敢在此刻輕舉妄動,冷汗潸潸道,「萬一惹惱了它,不定又捅出什麼婁子。」

靈寶也點頭附和,生怕凌雲再出閃失。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蛾子開始試探著撲騰雙翅,眾人屏息凝神,看著它翅膀越扇越快,最終飛到空中,金色翅膀流光溢彩,在夜色里劃拉出一道忽明忽滅的流線,最後杳然無蹤。

半晌之後一切平靜,龍白月松下一口氣,感慨道:「這就算完事了?」

「可凌雲還沒醒過來……」靈寶眉頭微微一舒,伸手想替凌雲穿好衣服,誰知指尖還沒碰上他,凌雲卻突然開始渾身痙攣。

抽搐的疼痛使凌雲從昏迷中驚醒,他虎目圓睜,喉嚨里滾出沙啞嘶吼。靈寶束手無策,慌得直哭:「凌雲,凌雲……」

眾人驚慌失措,眼睜睜看著賀凌雲痛苦的弓起身子,反手將嵌在背後的黑色蠶繭血淋淋的抓下。他一拽出蠶繭,可怕的抽搐便頓然停止,整個人立刻渾身一松,撲在地上昏死過去。

血如泉涌,龍白月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將止血藥粉壓進賀凌雲背上猙獰的血窟窿。鮮紅的血迅速洇透藥粉,將之衝散。

「怎麼辦,血止不住……」龍白月恨不能拿藥粉將凌雲的傷口給填平了,卻只能徒勞的任鮮血將自己的雙手染紅。

「他要死了……」靈寶哭道,她顛狂的哽咽一聲,不管不顧的撲在凌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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