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重逢

燕王元昕攬臂勒住靈寶細腰,將她自地上連根拔起,得意的吃吃輕笑。他輕鬆避開靈寶的掙扎,一路將她扯進大殿廣場,沖著聚在四周跪拜的宮人高聲叫道:「拉朕的御女車來!」

龍白月潛伏在一片衣香鬢影中,只見周遭宮人妃嬪無不噤若寒蟬,哪有人敢替凄慘哭叫的靈寶出頭?她當年執壺賣笑,席間葷段子滿天飛,自然聽過隋煬帝御女車的艷事,未曾想燕國皇宮中竟也有這造孽玩意。

須臾一輛雕漆紅木、輕紗簾幔的四輪綉車被四名太監推了過來,車輪滾動時車軸轉動,催動車軸上的機關,透過薄紗簾隱隱可以看見車內氈墊上下起伏。公輸靈寶一見御女車,立刻發瘋一樣尖叫,元昕架著她的四肢將她按進車子,就聽車內鎖鏈錚錚作響,眨眼間已將靈寶手腳扣住。她身子動彈不得,腰肢不得不貼著車內機關上下擺動,羞辱的姿勢簡直要逼瘋她。

元昕有意折辱靈寶,並不令人迴避,反在鑽進御女車前命令殿前樂班道:「奏樂!」

樂班宮人麻木的將笙簫湊到嘴邊,卻吹不出半個音節;唱詞度曲的宮人頭一次碰上如此凄厲慘叫的女子,一時被靈寶的叫聲駭住,半張著櫻唇,也遲遲開不了腔。

靈寶發瘋大叫,手腳極力扭動,卻掙脫不了禁錮,只蹭得手腕腳踝俱破皮紅腫。元昕看著她臉上羞憤欲死的表情,壓在她身上笑道:「當年你做出這車子來,可是親自躺著演示的,怎麼如今倒害羞了?」

靈寶已然哭得說不出話來,她悔恨交加的眸子里滾出憤怒的淚珠,盯著元昕湊近的手,哽咽因為驚懼變成急促的喘氣聲。

她得救下靈寶!龍白月聽著車內絕望的嗚咽聲,心亂如麻的想。

這時車內元昕倒耐得住性子,撥冗挑開帘子責道:「怎麼還不奏樂?誰敢哭喪個臉?都給朕提起興緻來!」

除了御女車中可怕的動靜,大殿前卻是死一般的鴉雀無聲。宮人被靈寶哭聲干擾,起不了調,急得幾乎要哭出來。龍白月急中生智,在海夫人驚異的目光中悄悄站起身,混進殿前樂班之中,目光在諸般樂器上逡巡一圈,最後走到一面大鼓跟前,深吸口氣拿起鼓槌。

只有吸引那燕王的注意力,才有可能救下靈寶,她不敢篤定自己荒疏了許久的技藝此刻還能艷驚四座,惟有出奇制勝方有三分勝算。龍白月舉起鼓槌卻又開始為難——她該表演什麼呢?現時當然更不可奏出淫詞艷曲來,否則催動燕王獸慾,豈不更加糟糕?!龍白月迅速翻找腦中曲譜,終於拈出一闋《望海潮》,落下鼓槌。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她鮮少會唱與男女風月無關的曲子,只因寫這首詞的人太有名,詞中風光太美,這才成了例外,「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受過傷的嗓子依舊清潤圓轉,音色雖不如從前甜美,但唱念間喉中一絲乾澀,倒像古琴弦冷,讓原本豪放的詞曲更添一分大氣。尤其是她打鼓的技藝,鼓點慢時似驚蟄春雷,急時如盛夏驟雨,疏密疊沓,震人心魄。

樂班宮人這時才如醍醐灌頂,樂師遇人解圍喜不自勝,慌忙吹奏起手中樂器,一時管弦絲竹紛繁匝地,氣勢如江河茫茫,磅礴奔騰。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龍白月只覺得嗓子震顫得又痛又癢,卻一意奮力高歌,不讓自己的歌聲被樂曲壓下,「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奏鼓時的迴旋舞蹈矯若游龍,龍白月看見御女車中燕王的側影沉寂,知道這次分外出色的演奏已經吸引住他。當元昕緩緩撥開紗簾,龍白月也回眸驚鴻一瞥,帶著勾挑的微笑與他對視,艷如春花:「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元昕眯著眼盯住殿上獻藝的女子,只見她雖身著普通宮裝,姣好的面容卻彷彿一瓣桃花,腰肢妖嬈如楊柳,說不盡的風流動人。何時他的宮中竟藏著如此妙人?他竟一無所知,差點就此錯過。元昕一時沉醉,不由得撇下靈寶,徑自下車向龍白月走去。

「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龍白月知道自己在冒險,可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索性拋卻一切雜念,只凝視著元昕媚笑,流光顧眄、吐氣如蘭,「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一曲唱罷,饒是龍白月身強力壯,也不免汗流浹背、嬌喘微微。元昕已然來到龍白月跟前,他的雙眼因發現獵物而灼灼閃亮,目光不甘示弱的糾纏著她的水眸,玩味她拋送給自己的殷勤。

「朕沒見過你,」他拽下龍白月手中的鼓槌,手指輕撫微燙的鼓面,回味她方才的唱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終有一日,朕當投鞭渡江,得到這樣的江南。」

說到此,元昕頓覺壯懷激烈,滿腔豪情壯志無處宣洩,令他心口焦躁煩悶。不知從何時起,激動的情緒總會使元昕莫名的後腦疼痛,他急於發泄,等不及身邊人伺候,索性衝出幾步抓住一名宮女,抽出隨身匕首一刀結果她性命。

龍白月未曾料到燕王竟會瘋狂至此,宮女的鮮血濺到她嘴邊,嚇得她差點摔倒。元昕並不在意龍白月,信手蘸著鮮血,在米黃色牛皮鼓面上一氣寫下:「萬里書車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屯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他的字跡狂放,須臾便寫滿整張鼓面,鮮紅色順著鐵劃銀鉤向下滴淌,分外猙獰恐怖。元昕寫罷丟開手,氣喘吁吁的轉身盯著龍白月微笑,胸口起伏不定。

龍白月兀自驚駭得臉色蒼白——瘋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想到以誘惑一個魔鬼來解救自己的朋友。想到靈寶,她慌忙往御女車中一瞥,只見靈寶雖然四肢仍被鎖著,卻已勾起頭看清車外情形。她遠遠的與龍白月對視,驚訝萬分,卻知道她在設法救她,不敢貿然與她相認。

元昕順著龍白月的目光望去,看見靈寶仍躺在御女車中,便心不在焉的打發太監帶她退下。他此刻心思全放在龍白月身上,自然無暇他顧。

「你叫什麼?」元昕寵溺的低頭問龍白月,看見她嘴邊沾著鮮血,抬起手指要替她抹去,哪知反倒在她頰邊畫出一道長長的血印。

龍白月趕緊低頭一福,乖乖回答:「回稟陛下,奴婢名叫龍白月。」

「你漢話說得挺流利,」元昕挑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她的五官,曖昧道,「朕得賞你。」

龍白月苦笑,煩惱該怎樣掙脫元昕輕薄流連的手指。

就在此時,遠處忽然傳來太監迭聲通報:「天師紫眠大人,晉見陛下——」

元昕面色一變,下一刻卻開懷大笑起來,攬住龍白月的腰,帶著她一起轉身面向殿前台階。龍白月無法脫身,只覺得心下一涼,暗暗叫苦——這下豈不成了捉姦捉雙?完了完了。

她為什麼還不昏倒呢?

思緒混亂間,龍白月不知不覺被元昕摟得更緊,等她驚慌想要掙脫時,紫眠卻已來到殿下。剎那間龍白月腦中一片空白,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其他,眼中只有紫眠清瘦的臉、沉靜的眸子,和他眼底暗涌的波瀾。

紫眠在階下從容拜見燕王,乍見龍白月的驚詫轉瞬即逝,快得令元昕無從生疑,卻能被龍白月捕捉到。她激動得忍不住身子發顫,摟著她的元昕察覺出異樣,關切問道:「愛卿怎麼了?」

龍白月驚覺自己失態,慌忙嬌笑著掩飾:「奴婢惶恐……只是方才出了一身汗,現在有點冷罷了。」

元昕瞄了一眼龍白月領口裸露的肌膚,果然是薄汗輕衣透的風致,怎能不憐香惜玉,於是粲齒一笑:「愛卿該去換身衣服,免得著涼——朕待會兒去看你……」

這下順理成章將她送進寢宮,元昕更是龍心大悅,惟有龍白月假裝羞澀垂首,避開元昕視線,焦急的望著紫眠求救。

哪知紫眠竟似對她全不在意,只專心應對燕王,龍白月頓時心虛,禁不住芳心大亂——紫眠不會真以為她有心奉承燕王吧?難道他在生氣?引路的太監卻由不得龍白月猶豫踟躇,忙著要將她帶離,龍白月再怎樣心急如焚,也只得硬著頭皮轉身離開。

一路忐忑不安的進入燕王寢宮,六神無主的被宮女裝扮好,龍白月遣退伺候的人,獨自坐在內殿怔怔發獃。

紫眠到底會不會來救她?他該知道她討好燕王是違心的吧?哎呀糟糕,燕王方才摟她摟得太緊,這下全給紫眠看見了。可惡,怎麼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重逢了呢?龍白月懊悔不迭,忽而卻又傻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還是重逢了。

他沒對她笑,也沒正眼瞧她,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怎比得上久別重逢的喜悅?她哪能就此失望頹唐?!

想到此龍白月頓時又有了勇氣,她重新打起精神,站起身來照照鏡子——銅鏡中的自己穿著大紅縐紗裙、白貂坎肩,黃金頭飾像成串的果實綴在發間,依稀竟有點當初雲陽公主的氣派——這樣的自己,怎能不驕傲活潑呢?!

紫眠,你要是不來救我,等我出去找到你,有你好瞧的!龍白月對著鏡子虎起臉,擠了擠眼睛,跟著便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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