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北上

燕軍從清晨開始往北撤離,當龍白月鑽出帳篷,她忐忑的看了一眼帳外俘虜,低頭默默跟她們走在一起。

一夜之間俘虜中發生了一點變化,走在隊伍前面的年輕女子坦然接受著士兵照顧,有幾個甚至被他們抱在馬上。隊伍後面上了年紀的夫人們,看她們的目光或痛切或哀傷;沒有屈服的年輕女子則更加珍重自己的言行,不理會一邊燕人的覬覦垂涎,只是戰戰兢兢的低頭走路。

沒有人理會龍白月,她先是漫不經心的獨自走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忍不住放慢腳步,跟隊伍末尾的玉兒會合。玉兒正搭肩扶著朱璃一步一挪的往前走,龍白月索性湊上去,彎腰背起病得昏沉的朱璃。

玉兒慌忙幫著托扶住朱璃,囁嚅道:「姐,這樣很沉……」

「背累了再說吧。」龍白月喘口氣,調整腳步走得分外小心。

賀夫人一直走在她們身邊,昨天前半夜她氣得七竅生煙,後半夜卻是心灰意冷。國破家亡,她們的尊嚴遲早會被剝奪,但絕不該以這樣荒誕的方式、早早就被擊潰。當龍白月走近她們時,她原本想奚落她身上的羊膻味,再借痛罵她指桑罵槐一番,誰知她卻沒有在龍白月身上聞到那股令她作嘔的味道。

賀夫人不禁狐疑的挑起眉毛,凌厲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龍白月。她不敢相信,往日得她讚許的正經閨秀們,自尊倒是跟她們的皮膚一樣吹彈可破,眼下這煙花女子又在為什麼而堅持呢?

使人堅貞不移的素養和教誨,賀夫人從小讀到老,且深以為傲,如果一個風塵女子做得都不比她差,她該懷疑什麼?

——人的貴賤高低,不是一早就按照出身等級劃分好了么?她從沒真心把底下人當人看待,因為無論在任何一個層面上,他們都不配與她平起平坐的……

龍白月一直在等賀夫人開罵——她不是連朱璃的一根小指頭都碰不得么?更遑論此刻背貼胸那麼大的接觸面積啦!這想法有如芒刺在背,好半天以後她忍不住抬起頭來,卻發現賀夫人根本沒在看她。她的表情緊繃,像在思考著嚴肅的問題,邁步乾脆利落,可以想見原來做當家主母時的殺伐決斷。

算啦,賀夫人難得不針對她,她幹嘛還要惦記著找罪受,龍白月背好朱璃繼續埋頭苦走。她以前背過紫眠,現在背瘦弱的朱璃更是不在話下,做花魁的時候就比別的姑娘長得豐腴精神,倒不是壞事。

隨軍走到中午休息時,龍白月已是汗流浹背。八月份秋意微涼,中午日頭高的時候,人還是燥得慌,龍白月在井邊打水洗過臉,這才舒服得走回玉兒身邊坐下。一邊的賀夫人瞅了她一眼,忽然揚起手朝她臉上招呼。龍白月嚇了一跳,剛想叫喚,卻發現賀夫人只是用手指在她臉頰上抹弄。

「還在這裡招搖,生怕人瞧不見你的狐媚模樣么?」賀夫人惡聲惡氣,用手指撮著黃土將龍白月白凈的臉畫得髒兮兮的。

這兩天龍白月臉上青腫已消,又露出原本嬌媚的容貌來,剛剛洗完臉一路走過,已勾住不少燕兵貪婪的目光。她怔忡著接受賀夫人的好意,有點摸不著頭腦,卻也有點高興。

賀夫人冷眼看著龍白月的笑臉,靈動中竟帶了一絲憨態,她想到那妖道紫眠犯下的罪孽,明明也讓這女子受盡折磨,要是換了別人,恐怕早發瘋了幾次,偏偏就她還光彩照人,不但沒有低落銜恨,反而照料別人。

不是不欣賞她,但心頭更多的情緒卻是悲從中來——賀夫人別開臉,將手裡剩下的塵土揚進空中,雙目滿是恨意的眺望遠方。

恨意失去針對,便只能憋在心裡無處發泄。賀夫人的惱火很快又找到了突破口,她犀利的目光鄙夷掃過那些屈從於燕人的女子,令她們手捧著麵餅乾酪如坐針氈……

「紫眠大人……」佟桐抱著孩子欲言又止的望著紫眠,「您要繼續留在京城嗎?」

「不,我會北上。」紫眠遞給佟桐一卷名冊,看出她的惶恐,安慰道,「孩子還太小,雖然江南富庶,很容易聚攬勢力,但我留在北邊牽制燕王,也許對他更有利。何況……」

何況占卜爻辭顯示,白月在北邊。他得去找她。

佟桐望著溫和淺笑的紫眠,難過得低下頭去,心不在焉的對著懷中孩子出神。

她知道如果紫眠去了南邊,會是怎樣的下場,如今他在世人眼裡是與燕人勾結的亡國禍首,天下闔欲誅之。即使他對自己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好罷了……

「大人,如今天下沒有人會維護您,可如果有一天我能獨當一面,大人您只管安心到南方來……」佟桐雙頰緋紅,鼓起勇氣抬頭道。

紫眠笑笑,並不答她。

她失望的低下頭去,借著翻閱名冊掩飾自己的慌亂低落,跳進眼裡的名單卻更令她心驚:「這是什麼……」

「通敵名單。說來可笑,當口口與燕王立下契約時,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可以為我所用。那數目,比我以往接觸到的人要多得多。」

這個國家,其實早就被蛀空了。

「這麼多名字……這幾個我熟悉……」佟桐掩卷沉思,半晌後忽然開口,「大人的名冊我會收好,卷上的人我……我也不會全告訴呂大人,免得大人在北方受累。」

「謝謝。」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也已足夠讓自己受累了,燕王絕不是傻瓜,怎會看不出其中貓膩。紫眠起身與佟桐道別:「我的師父師兄會來照應賢妃,就此別過。」

他必須回到北方去,打消燕王的疑慮,盡最大可能保護自己的弟弟;他必須回到北方去,因為窗塵還在那裡;他必須回到北方去,他得去找她……

燕將元宜棕色的眸子緊盯住紫眠,面對他的若無其事,自己粗濃的眉毛倒先懷疑得擰起來:「聖上,末將已經搜查了許多次,士兵中並沒有人藏匿玉璽。」

「是么,」紫眠點點頭,用燕語寬慰他,「事情老這麼拖下去,倒不好了。其實我已想過,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我能力有限,也掌管不了江山社稷……」

「聖上過謙了。」元宜心中一動,謹慎答道。

「是不是過謙,我心裡自然清楚,」紫眠從容越過他,走向金鑾殿外,「煩勞將軍報知燕王,等處理好京城事務,紫眠很快會去見他。」

「姐——姐——」玉兒喊破嗓子的哭叫聲傳來,龍白月慌忙順著聲音尋找,果然發現不遠處幾個燕兵正圍著玉兒輕薄,她立刻衝上去,一邊怒吼一邊把玉兒從燕兵的毛手中拽出來。

士兵們知道龍白月目前是長官的禁臠,也不敢為難她,便嬉笑著放過了玉兒。玉兒驚魂未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龍白月惡狠狠的瞪著那些流氓,卻無可奈何。

連皇帝和太子都在前面的營里囚著,又有誰會給她們這些俘虜體面呢?

「以後再要解手我陪你去,快別哭了。」龍白月伸手幫玉兒抹掉眼淚。

夜裡龍白月又被押進帳篷,她一進帳篷,便對那名軍官惡狠狠的開口:「官爺,你的手下又胡作非為,你的嚴明軍令呢?」

「又叫我官爺?我不是說過可以叫我秋五么。」那名叫秋五的軍官懶散的靠在臨時壘起的土炕上,用一隻腳很不耐煩的蹭著自己的靴子,想要脫下它。

「我可不想跟你熟起來,官爺。」龍白月很惱火的上前幫忙,苦大仇深得抱著靴子將靴筒從他腿上拔出來。

「你不想和我熟,」秋五舒服得嘆口氣,將快滑下炕的身子往上挪挪,好讓龍白月有餘地脫另一隻,「那你憑什麼要我做事呢?」

龍白月將靴子扔在地上,叉腰怒道:「我不要求你,難道你就這樣放任他們騷擾我們?」

「騷擾是逃不掉的,你不能讓我手下一點甜頭都嘗不到,」秋五將手搭在腦後,愜意得躺倒,「只是騷擾而已,又不是強暴。」

「當然不需要強暴,他們有羊肉作誘餌。」龍白月齒冷。

「能被誘惑到手的,值得你憐憫嗎?」秋五坐起身盯著她,「不過對某種人似乎哄騙是不管用的,還不如強暴來得爽快。」

龍白月謹慎的退後一步,盯緊他。秋五一動不動的齜牙咧嘴:「是不是現在我隨便一動,你就會跟只傻狍子一樣竄出去?」

龍白月一怔,不知道回答什麼才好。這時候帳外又聽見賀夫人的叫罵聲,她轉身走到帳邊,看見隱約的火光里,賀夫人守著昏睡中的朱璃正對著一個姑娘叫罵。

秋五赤腳走下炕,來到龍白月身後,不以為然的懶懶開口:「這老姑婆,其實何必這樣針鋒相對呢——只會把自己逼到孤立的境地。」

「你不知道,她罵的是自家女兒,」龍白月皺眉道,「那女孩是賀府庶出,賀夫人最見不得她墮落,罵了她許多次了。」

這時就聽見那女孩發瘋一樣的哭叫起來:「你吼什麼吼,生怕別人不知道我無恥么?!從小你就這樣罵我——索性今天大家都沒臉,非不讓你成天假清高……」

跟著賀夫人也怒吼起來,凄厲中滿是刻骨的仇恨。龍白月在帳中睜大了眸子,驚叫:「怎麼可以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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