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俘虜

此處俘虜營看押的正是三十六州守臣家屬。因為官宦家眷的身份,俘虜們倒沒被繩子綁著,玉兒急急湊到龍白月身邊,抓起她的手哭道:「姐姐,醫官局的大人們都殉國了……」

「我已經知道了……」龍白月黯然神傷,有些疑惑的問玉兒,「你又如何跟這些官家夫人們在一起?」

「前天閻府公子夜裡急病,天沒亮我就和袁大人趕過去,忙得根本走不開,到了早上宮裡來人傳我們回去,袁大人就暫時將我留在閻府,」玉兒抽泣道,「誰知道竟被燕賊俘虜……姐姐又如何會在這裡?難道宮女們也被俘虜了?」

龍白月搖搖頭:「這我不知道,至於我如何會來這裡,唉,說來實在話長。」

「總之能看見姐姐真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害怕得要死。」玉兒愁眉不展,緊緊握著龍白月的手,彷彿攥著救命稻草。

龍白月苦笑——同為天涯淪落人,在這裡重逢可不是妙事。她留意到官府家眷們分坐成幾團,猜想聚在一起的大概都是親友,例如賀夫人、閻夫人,還有抱著孩子的少夫人朱璃。另有幾位陌生的夫人小姐,也跟她們守在一起,玉兒負責看護閻小公子,自然也在一處。

龍白月杏目略略掃過一圈,最終停在朱璃懷中的小公子身上。閻小公子體弱多病,當口口跟著錢大人,還一同替他瞧過病,此刻看他昏睡不醒,不禁關切的問道:「小公子又病了?看樣子好象不大好。」

朱璃聞言戰慄不止,驚惶得望著龍白月,顫聲道:「忠兒一直發燒,又腹瀉,這裡沒有個正經吃食,喝的還是涼水……」

說著說著她的雙眼就紅起來,剛想沖龍白月再訴苦幾句,一邊的賀夫人卻厲聲喝止她:「璃兒!不要與這賤人說話!」

周圍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咒罵嚇得不敢吭聲,就連看守她們的燕兵也納悶,暗中對兇悍的賀夫人頻頻側目。賀夫人冷若冰霜,滿是厭惡的盯著龍白月,惡狠狠罵道:「都是你姘頭做得好事——」

龍白月被她的氣焰鎮住,支支吾吾道:「紫眠他……」

糟糕,這麼快就得面對他人的責難了嗎?

「呸,少提那妖道,我恨不能手刃他……」賀夫人還要繼續罵,卻被朱璃攔住。

「姨媽,姨媽,您嚇到忠兒了,」朱璃急得直哭,不停安撫著懷中不安掙動的孩子,「怎麼辦,忠兒燒成這樣,連口熱水都沒有……」

賀夫人只好噤聲,卻氣得胸口仍舊起伏不定。她見龍白月瑟縮在一邊,料她羞慚露怯,便壓低嗓子頤指氣使:「都是你那姘頭造得孽,你若還有臉活著,就去替生病的孩子討口熱水來。」

龍白月身子一顫,囁嚅道:「我說話燕人又不懂得,怎麼去討……我怕他們粗猥無禮……」

「哼,你不就是這種出身么?」賀夫人鄙夷不屑的斜睨龍白月,認定她合該出去逢迎。

龍白月咬住嘴唇,望了一眼燒得厲害的孩子,定睛看著賀夫人,半晌後開口道:「我知道您不待見我,新仇舊恨都要與我清算。我敬重您是凌雲母親、賀正侍夫人,不與您計較,卻決不是心虛。我去討水,也純粹是可憐這孩子。」

說罷她站起身來,抱著手臂向杵在周邊的燕兵走去,在夜色中蕭瑟得好似一枚秋葉。賀夫人望著她的背影,氣得面色鐵青——這賤人同時提到她的丈夫和兒子,這是什麼意思?她平生最恨這樣的女子,躲在她去不得的地界,妖妖嬈嬈淆口口理綱常,怎能不恨?

龍白月還沒走出幾步就後悔了,沒事慪什麼氣呢?搞得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越往前她就越覺得燕人實在是高大,魁梧得好似小山一樣,讓她仰望得脖子都酸。實在是太恐怖的種族了,她吞吞吐吐嘟囔著:「這位兵大哥……」

嘴裡打著招呼,腳下卻不敢靠近或停留,溜了一圈過去,總算髮現一個看上去不那麼嚇人的燕人,龍白月這才怯怯靠上去:「這位兵……」

那燕人不甚粗壯,身型高挑矯健,猛一看倒與賀凌雲神似。他正懶散的靠在帳邊休息,此刻看著龍白月走來,隨口咕噥出一串燕語。龍白月聽不懂他說什麼,只聽得周圍燕人猛地一下鬨笑起來。她臉上發燒,猜想這臭男人肯定在說混話,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囁嚅:「兵大哥,能賞奴家一些熱水么?」

該死該死,她竟然企求敵人憐憫,還不如說夢話實在。龍白月覷著眼打量那燕人,她也不懂燕軍服色,走近了看才瞧見這人穿著與別人不同,言語間眾燕兵都瞅著他,似乎惟他馬首是瞻,難不成她竟找上個將官?

就在此時,像是印證龍白月的想法似的,遠處傳來一聲歡快雄渾的吼叫,一名高塔似的燕兵從西邊營地剛剛拼酒回來,徑自翻過柵欄,手裡拎著一大塊牛肉和一斗美酒,卻是先乖乖向龍白月面前的燕人跑來。嘰里咕嚕一串燕語,拎著酒肉的燕兵滿臉狐疑的瞅著龍白月,嘴角齜出尖銳的白牙,嚇得她直往後跌了一步。

這時候那靠著帳篷的燕人竟笑了,生硬的吐出幾個漢字,怪腔怪調:「你、要、什、么?」

龍白月欣喜若狂,生怕他聽不懂,慢慢說道:「熱水,有孩子病了。」

那燕人點點頭,一揮手吩咐了幾句,倒真有一名士兵找了瓢熱水來,龍白月慌忙千恩萬謝的接過。那長官樣的燕人又割了條牛肉遞到她面前,她遲疑了一下,想想還是收下,哪知剛接住牛肉,下巴卻被那燕人的油手乘機輕佻的勾住。

在燕兵的鬨笑聲中,她倉皇躲避,熱水潑出來燙著她的手,鑽心的疼。龍白月羞憤至極,卻只能捧著滾燙的水和肉,咬著牙轉身小跑回去,躲開那軍官饒有興味的目光。

龍白月逃也似的跑回來,將熱水和牛肉遞給朱璃,獨自坐在一邊忍氣吞聲。她雙唇微微顫抖,倔強的眼睛慢慢浮上一層薄薄的淚花,讓她瞳仁中的黑色飽滿得像要溢出來,可淚花卻硬是在下一刻忽然收干。賀夫人冷眼看著這一切,始終一言不發。

「你這計畫一點也不高明,」翠虛冷嗤道,「還通過道錄院傳召我們前來,這皇帝當得過癮呀?」

紫眠微微一笑,望著總是與自己鬧彆扭的師兄,反駁道:「不算過癮,想不到師父和師兄壓根沒走遠,這麼快就來了。」

「你——」他們明明是辦完事又折回來好不好,翠虛臉色極難看,「那是師父神機妙算,否則任你翻遍天下也找不到咱們。」

紫眠當然清楚他們的心意,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我明白。師兄,自小你我一直在鬥法,你該是最了解我的。我能有多少謀略?不過是個會占卜煉丹的道士罷了。明明怕輸,卻非要做出不想贏的姿態來,表面上清凈無為,卻不如你恣意坦蕩。」

「你現在倒是會以退為進了……」翠虛恨道,卻尷尬得別開眼睛,「換我也不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可你何必自討苦吃?去年夏天五星連珠時你應該也看見了,太白金星那麼晦暗。」

「是的,看見了。」紫眠垂下眼應著。

《乙巳占》中有云:太白主兵,為大將,為威勢,為割斷,為殺害,故用兵必占太白……體小而昧,軍敗國亡……那時他以為只要將咒術完成,也許能改變國家的命運,豈知人算根本左右不了天命。

「那你就該知道,很多事情根本無法改變,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師兄,別為我找理由了。有幾人會這樣看天下事?」紫眠覺得好笑,他們師兄弟不該這麼和睦,彆扭死人了,「不管國家是否註定敗亡,是我開了城門,我便是罪人。何況我參與紛爭本就出於私心,如果不是決意報復,此刻我定會逆天而行勉力救國。面對國家危亡,看得再透也不該置身事外,何況叛國。叛了就是叛了,當時不違心,此刻不粉飾。」

「少跟我扯大道理,」翠虛不耐煩,徑自問他,「說吧,你打算救多少?」

「俘虜中所有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再大,就說不過去了……」紫眠皺眉嘆息,「你們乘船出海後便南下,掩護佟妃母子去找呂大人,孩子們在南方有親人最好,如果有舉目無親的,還需要你們照顧。」

「出了你這事,上清宮怕是都要被人砸了。」翠虛支頤戲謔,「也罷,今年我好歹還要再收一撥徒弟。」

紫眠安下心來,微笑著起身往外走:「幫我謝過師父……如今我也只能儘力而為,救一個算一個……」

翠虛挑眉,若有所思的目送紫眠離開。他自己做事從不考慮後果,如今看著師弟忙於善後,只覺得累得慌。責任感實在是個可笑的玩意,紫眠倒是從哪本書上學來的呢?

盛傳鬧鬼的翠英殿無人敢接近,當紫眠穿過御書房的密道到達翠英殿的時候,正看見佟桐抱著孩子半靠在牙床上。他在翠英殿里孤身遊盪時,發現了連接御書房的密道,這才驚覺出翠英殿的隱秘之處,於是特意將佟桐母子藏在這裡。

佟桐抬頭髮現紫眠來了,雙眸一亮,慌忙坐直了身子羞澀低語道:「紫眠大人……」

「身子可好些了?」紫眠在她身邊坐下,一邊替她把脈一邊望著襁褓中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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