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刺客

「師父,我們是不是要回上清宮去?」明窗塵背著個包袱望著紫眠,有點惶惑的問著。

「恩。」紫眠含混的應了一聲,低著頭帶了徒弟往河埠頭走。他被貶為庶人,紫府的船自然要被收繳,離開京城得另外花錢到河道那裡去雇船。

他還沒有告訴明窗塵自己已經與上清宮決裂,此刻自然是沒臉回去的——何況他本就沒打算要回去。紫眠決定就在京城附近逗留,為了掩人耳目,他總得先帶著窗塵離開一陣子,過段時間再悄悄回來。

「師父,那我們去雇船。」明窗塵往紫眠身邊湊了湊,有些怯怯的不敢看路人。新法行了又廢,折騰得百姓敢怒不敢言,這倒也罷了。只是師父這兩個月沒有為百姓求雨,誤了春耕,據說京城附近已有不少農家斷糧。百姓如今對師父頗有怨言,皆冷眼看著他們離開京城。

紫眠也怕眾人目光,特意挑人少僻靜的地方走。京城久旱,一路走來,眼前的春色總有些凋敝。他回想去年今日,草長鶯飛,一船三人悠閑度日,心頭不禁悵然——短短一年,變化竟那麼大……

二人雇船出城時,他輕聲告訴徒弟:「窗塵,我不打算回上清宮。」

「哎?」明窗塵一愣,問道,「那我們去哪裡?」

「隨便,反正不會離京城太遠,」紫眠頓了頓,還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徒弟,「過陣子我們還會回京城。」

「啊?因為龍姑娘還在宮裡嗎?」明窗塵自作聰明的憨笑起來,嚷道,「聽說那雲陽公主要去和親,如今龍姑娘是普通宮女,到時候找人疏通疏通,應該會被放出宮吧?我是不是要有師娘啦?」

紫眠望著徒兒兀自天真樂觀的臉,缺乏血色的嘴唇終於淺淺一彎:「是啊……等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便讓她做你師娘……」

紫眠低頭望著船下流水,陷入沉思不再說話。大雨讓河水猛漲,河流比往日湍急,輕舟很快便將他們送出京城。紫眠令船在郊外一處埠頭停下,師徒兩人付過錢上岸,商量也許該找個道觀投宿。

「要我說,乾脆就花錢住在道觀里,另租屋子反而麻煩。」明窗塵大大咧咧的說道。

「窗塵,去道觀里記得謹言慎行。」紫眠叮囑道,這個徒弟平時真是被自己縱容過頭了,言語里半點修仙的風骨都沒有……倒是有點像白月。

「哦。」明窗塵信口答應著,興沖沖的走在紫眠前面,肩頭包袱刮著小道旁乾枯的蘆葦盪,嘩嘩作響。紫眠苦笑一下跟在他身後,還沒走幾步,卻忽然上前按住他。

「怎麼了,師父?」明窗塵納悶道。

「別說話。」紫眠皺著眉頭,悄悄將他往蘆葦盪里拖。

兩人鑽進蘆葦盪里,剛藏好身子,紫眠便掐起手訣開始作法。他默念了一會兒口訣,卻有些迷惑的停下動作。

奇怪,咒語為何會失靈?

這時周圍蘆葦忽然開始窸窣作響,葦叢深處響起咆哮的犬吠,四足猛獸從不同的方位疾竄向紫眠師徒二人,踩踏蘆葦發出的噼啪亂響令人聞風喪膽。

「不好,快走!」紫眠拽起明窗塵就跑,兩人剛鑽出蘆葦盪,就見幾隻兇猛的大狗也追了出來。

紫眠匆匆回頭一看,那些狗的脖子上竟掛著上清宮進貢的靈符。這些靈符需要上清宮道眾連做七七四十九天醮齋方能求得,驅邪避凶,佩戴者諸邪法不得近身。上清宮每年都會獻一批靈符給宮裡,皇帝后妃往往瞧不上,隨意將之賜予寵臣,可連畜生都能佩戴,來者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是太子、皇后,還是聖上?紫眠咬緊牙關,取出包袱里的七星寶劍防身,又掏出一張赤色火符丟在地上,回身一劍斫去,紙符呼啦一下燃燒起來,火苗竄高,舔上一旁乾枯的蘆葦,立刻揚起火勢。惡犬嚇得不敢近前,只是前足抵著地面嗚嗚咆哮著,眈眈盯住紫眠。

紫眠見法子生效,乾脆又揮劍劈下些蘆葦,將火勢引得更烈。小道兩側的蘆葦都燃燒起來,火勢漸凶,他乘機帶著明窗塵往河埠頭那裡退去。

幾個蒙面人被逼出蘆葦盪,舉起手中弩機,對準紫眠便射。這些伎倆倒難不倒他,他熟稔輕巧的躲開弩箭,感覺到明窗塵在他身後瑟縮,便掐起手訣說道:「我送你回上清宮。」

法力強大的勁道逼開颼颼冷箭,也推開氣流,濃煙和火焰被氣流引向刺客的所在。刺客們不得不往後退去,可即便退開幾百步,紫眠依舊在他們的射程之內。

「師父,」明窗塵的衣角在扭曲的空氣中獵獵翻動,他焦急的喊道,「師父快進來呀!」

「不,你一個人回去吧。」紫眠篤信師父會收留他的徒弟,他可以孤身奮戰,沒道理讓無辜的窗塵跟著他受罪。

「師父,我不要一個人走!」明窗塵望著師父決絕的臉,忽然感到不安害怕,很沒用的開始哭鼻子。

「快走!」紫眠的眼神嚴厲起來,頭一次這樣惡狠狠的瞪著徒弟——作這樣的大法非常吃力,他竟然還在這裡跟他磨磨唧唧!

「師父,我不要回去——我是被上清宮趕出來的……」明窗塵涕泗滂沱的哭喊著,開始往法域外面爬。

明窗塵的話讓紫眠閃了一下神,他臉色煞白,法力陡然一弱——該死!紫眠氣恨自己修為不及師父,不能一拂塵將婆婆媽媽的明窗塵抽到上清宮去,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自己苦心設下的法域。

「你——」紫眠責語尚來不及出口,一支弩箭趁著法陣破綻,倏地射中他的左肩。

「師父!」明窗塵大驚失色,衝到紫眠身邊想要扶起他,卻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箭鏃扎進肌肉里痛得紫眠一陣發昏,他聽見慘叫慌忙抬頭,就見窗塵蜷在地上,腹部中箭,鮮血正汩汩地往外冒。他慌忙掏出道符往徒兒身上貼,又一支箭矢沖著明窗塵襲來,紫眠來不及作法,索性伸出左臂替徒兒擋下這一箭。捱過劇痛他摸出道符給自己貼上,咬牙折斷箭矢,單手抱起明窗塵,邊念動咒語邊往河邊退。熊熊大火另一邊只能聽到陣陣犬吠,射向他們的弩箭越來越沒有目的和方向,看來濃煙和大火已經擋住了刺客的視線。

亂箭雖然兇猛卻傷不到紫眠,他望著刺客們的所在,雙眼由絕望轉為濃濃恨意——鐵了心不放他一條生路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要斬盡殺絕,他又能逃到哪裡去?

他踏上的是一條絕路,一旦捲入紛爭,連退路都不再有。紫眠摟緊懷裡奄奄一息的徒弟,怒視著熊熊火焰,咬著牙顫聲道:「好……很好……」

他抱著窗塵一身是血的跳進湍急的河流,河水迅速將他們的血水衝散,須臾後包抄的刺客乘船趕到,卻已尋不見紫眠的蹤影。

「繼續搜,太子說了,死要見屍。」

「你是說,紫眠失蹤了?」龍白月掏出紫眠通過寶兒捎給她的信,不相信的看看,信上明明寫著叫她安心等他,可如今為何他卻失去消息?

「恩,有說他坐船離開京城回上清宮的,也有說他中途遇到劫匪被殺了的,反正近日沒聽說有人見過他。」寶兒抓抓腦袋。

「我才不信紫眠會敵不過區區劫匪,」龍白月對謠言嗤之以鼻,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寶兒,你卜問一下?」

寶兒很是汗顏:「我已經卜問過了……」

龍白月盯著她心虛亂瞄的雙眼,有點惱火:「結果又是廢話,是吧?」

「也不盡然……」寶兒乾笑道,「這次進步了,求出八個字——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啊哈哈,還是很有深意的話吧?」

龍白月拍了一下寶兒的腦袋,咀嚼著這八個字,越發的煩躁不安:「算了,我求公主去。」

「釘子還沒碰夠啊?」寶兒鬱悶道,「我都不稀罕說我那姨媽了,頑固得要死。」

「有什麼辦法?」龍白月垮下雙肩,無奈道,「也只能拜託她呀,唉……之前還指望賀凌雲,結果這傢伙,拿到紫眠給的葯,就顛顛的只顧著往戰場上跑。」

「他也沒辦法,官就芝麻那麼點大,能濟什麼事?」

龍白月啼笑皆非:「這話你聽誰說的?」

「靈寶啊,」寶兒悶悶道,「賀凌雲後天就要動身北上了,她這兩天死纏著要跟他走。這兩個月,她搗鼓了好多古怪東西給他,可惜賀凌雲死活不買她的帳,我笑她,結果她就沖我吼了這一句。」

「恩,賀凌雲官不大,是不能隨意安插人進軍營,何況靈寶還是女孩子。」龍白月想了想,說道,「不過如果是他的父親賀正侍領兵呢,安插個娃娃臉的小廝給兒子換換藥,也算合情合理吧?」

「嘿,你真有辦法,我這就去打聽。」寶兒跳起來就往翠英殿外跑,邊跑邊回頭喊著,「我姨媽軟硬不吃,你別求她,等我消息好了!」

龍白月苦笑一聲,回過身,卻看見雲陽公主靠在內殿珠簾邊冷笑著斜睨她。龍白月吃了一驚,尷尬的吶吶道:「公主……」

「嘿,廢話少說,」雲陽公主腰肢一扭,趿拉著繡花鞋轉身就走,「反正我軟硬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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