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硝石綱

龍白月小心翼翼的跟著雲陽公主一行人進入翠英殿,冬夜深沉,宮院里燈火通明,襯得無光的角落越發幽暗。龍白月走著走著,就覺得周遭竹影憧憧氣氛詭異,直到進入殿中暖閣,身子才不再發寒。

雲陽公主一直走進暖閣深處,她隨意將身上大氅取下,順手撂在床榻上,跟著整個人也躺進牙床錦帳里,翻了個身,這才看見龍白月:「你怎麼跟進來了?」

龍白月愣住,發現不知何時其餘宮女早已退開,只有自己傻傻的一路跟著雲陽公主。她慌忙跪下:「奴婢不懂規矩,公主恕罪。」

雲陽公主笑笑,沖龍白月勾勾手指:「不是你不懂規矩,是她們不敢進來。來來來……」

龍白月不明所以的靠近雲陽公主,就見她目光如蜜又稠又甜,在燈下閃爍著琥珀色的光澤。濃密的黑髮比緞子還亮,流雲一樣順著窈窕的身段時卷時舒,金線和絲綢細小的光澤映在長髮油亮的墨色中,瀲灧勾魂。到底是公主才能這般傾國傾城,在她身邊龍白月覺得自己就像魚目混珠,簡直當不得美人二字。

「真是美人呀,」雲陽公主卻也在感嘆,聽得龍白月一怔,「你是醫女?會按摩么?」

「回公主,奴婢會的。」

「你煩不煩,會就說『會』,不要羅嗦,」雲陽公主點點自己的肩,「上來試試。」

龍白月猶豫了一下,只能壯著膽子,戰戰兢兢的起身走到床邊坐下:「是,請公主躺好。」

雲陽公主很是不耐煩的閉上眼睛,蜷著的身子伸展開,趴好讓龍白月按摩。龍白月深吸口氣,手勁下去,分寸拿捏得極好,沒幾下就讓雲陽舒服得呻吟出聲。雲陽嬌媚的呻吟聽得龍白月都忍不住心旌蕩漾,差點亂了手法,看著雲陽豐潤的身子跟隨自己的手勁婉轉承歡,觸手之處柔若無骨,讓龍白月不禁心想這樣的尤物公主,也不知道將來要指給誰。

雲陽公主驀然睜開雙眼,很是突兀的開口:「想不到那老太婆還真揣了個好東西給我。」

「哎?」龍白月納悶,忍不住輕吁出聲。

「我說你呢,」雲陽回身望她,說道,「我留下你了。」

咦?她不是已經留下她了嗎?

龍白月想不通。其實翠英殿有很多東西都讓龍白月想不通。三天之後她才知道,這偌大一個翠英殿,竟然是冷宮。

剛得知這個消息時,龍白月是如何都不信的——沒瞧見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嗎,多麼氣派,風簾翠幕掩映著碧瓦琉璃,殿里雕樑畫棟、珠光寶氣,簇新的錦帳呢毯,怎麼會是冷宮……但若說不是冷宮,為何這裡景色冷、氣氛冷、宮女臉色冷,連公主都冷?除了整日暖烘烘的炭火和溫酒,真的找不出一個溫暖的東西來。

龍白月捲起珠簾,呵呵冰涼的雙手,無奈的望著殿外蒼涼的翠竹林。她回過頭,欲言又止的瞅了瞅身邊冰著臉的宮女,知道她們還是不會和她說話。這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麻木的活著,彼此不言不笑,彷彿行屍走肉。除了龍白月,只有雲陽公主臉上有鮮活的表情,但那表情永遠是譏嘲冷傲的。

「這裡當然是冷宮,不然,皇后幹嗎把你送到這裡來?」雲陽公主坐在火爐邊,愜意的蹺起一條腿,蔥綠盤金長袍子下露出一點玉足,正微微的晃蕩。她手裡拿著一支鑲八寶瓔珞金簪子,正悠閑的剔著蔥管一樣的長指甲。

「可是,沒聽說過冷宮囚公主的……」龍白月給溫酒的水盂里換上熱水,又拿起銅箸撥了撥爐子里的炭。

「你是說這裡應該住著失寵的妃子?」雲陽公主笑,接了杯熱酒一氣飲下,「是有啊,不過已經死了。」

龍白月一怔,不敢追問雲陽公主和那妃子有何關係。她進宮的目的是為了幫紫眠探尋他的身世,那時間便要追溯到二十四年前才行。對於複雜變幻的後宮,二十四年實在是段太久遠的歲月,很多塵封的往事已經找不到當事人,雲陽公主才十六歲,長居冷宮,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她還得另想法子才行,龍白月回過神,剛想給雲陽公主再斟一杯酒,卻愕然發現她已經半躺在貴妃椅上睡著了。雲陽公主寬大的袍袖逶迤落地,在火光映照里閃著星星點點的金色,璀璨好看。沉睡中的她不再神色冷冽,眉眼極柔和,一派的無憂無慮——到底是衣食無憂的公主呢,平時憤世嫉俗的樣子,真正又能有多少愁苦?龍白月無奈的笑笑,上前替她添了條毯子,起身走去窗邊放下帘子。

她有些失神的望著翠英殿外茫茫的竹海,遙遠處露著點金黃色的琉璃瓦,層層疊疊,在暮色里已經看不分明。那裡會有她的機會嗎?她該做些什麼,才能打破現在的僵局?龍白月有些焦慮,她無奈的放下帘子,簾影隱去她不安的神色和輕微的嘆息……

紫眠哪……

竹海外那金黃色琉璃瓦的所在,正是皇后的寢宮。嘉仁皇后此刻閑適的躺在錦榻上,聽一邊的女史向她稟報燕貴妃的墓志銘文。

「恩,精通女紅這句去掉,太小家子氣了,改成歌舞傾城,」嘉仁皇后支頤微笑著,又補充了一句,「燕貴妃雖說是刺繡時忽然咳血而死,但寫她是『織女回天理機杼』也太過了,不如改成『玄女歸身伺瑤池』。」

女史唯唯諾諾領命,捲起文書退下。一邊的宮女欲伺候皇后小睡,上前移開了宮燈,錦帳里頓時光線一暗,然而昏暗中嘉仁皇后卻開口:「天還早呢,扶哀家起來。」

「是。」宮女立刻身子一福,扶住皇后伸出錦帳的手,伺候她起身。

嘉仁皇后施施然走下床榻,她四十餘歲,身架原本就高大,如今更是豐腴,昂首挺胸的走起路來,儀態萬千。就見皇后慢慢踱到菱花鏡前,坐下,對鏡掠掠雲鬢,露出志得意滿的微笑。然而這微笑卻在驀然發現鬢中一根銀絲時,僵住了。

一邊的長宮女會意,上前要幫皇后拔去銀絲,卻被她攔住:「不必。老了就是老了,避諱這個,欲蓋彌彰更叫人笑話。」

「是,還是皇后見識非凡。」

嘉仁皇后笑笑,忽然問道:「今早女史才呈報上來,那剛有妊娠的佟婕妤,可是燕貴妃的妹妹?」

「是,皇后好記性。」

「恩,」嘉仁皇后點點頭,對鏡笑道,「她姐姐剛病故,哀家體恤她悲慟,得請聖上提她品秩才好。」

「皇后仁德。」

嘉仁皇后盯著鏡中自己的瞳仁,觀察它們微微收縮的樣子,眼皮忍不住一緊——佟婕妤升品秩是遲早的事,她羽翼已豐,加上燕貴妃剛死,此刻不方便動她,那腹中孽障只能等她生下來再說了……若是女胎,是她造化;若是男胎,還得另想辦法……

嘉仁皇后又對著鏡子照照自己眉眼,粗略找不出細紋,方才滿意的點點頭。她拈起一枚金鳳釵,端詳著其上指甲大的滾圓珍珠、包鑲的紅藍寶石,滿意的往髮髻上插去:「這兩日太素凈了。」

哀家才不陪那妖精素凈……

長宮女慌忙上前幫襯,伸手護著皇后的髮髻,小心的理順金釵顫巍巍的九鳳尾。一邊的宮女奉上棗茶,嘉仁皇后接過一呷,溫熱適口,便擎著杯子緩緩飲盡——皇后賢德,提倡儉省惜福,後宮上行下效,向來得百官讚譽。

她想著自己當上皇后二十四年來,凡事滴水不漏功德圓滿,不禁自得,飲茶的動作豪邁了幾分,似乎在為自己慶功。她睥睨的餘光只來得及看見紅褐色茶水中銀光一閃,接著那線銀光已經順著茶水到達她的喉頭。嘉仁皇后大驚失色,想停下吞咽的動作,然而本能無法遏止,只見她喉嚨一動,已將一枚繡花銀針吞下。

茶杯落在地下,應聲而碎。

翠英殿的宮門被敲開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的事了。龍白月被叫醒,她披上衣服走出來,就看見玉兒渾身哆嗦著跌在地上。

「玉兒?」

「姐姐……」玉兒沒添衣服就從宮內暖閣跑出來,一路凍得夠戧,龍白月慌忙將她往宮內扶,玉兒卻一把抓住她,「姐姐,幫幫我……」

「怎麼了?」

「皇后,皇后她誤吞了繡花針,太醫們已經忙了大半夜了,都沒辦法……」玉兒雙唇顫抖著,驚惶失措的眼睛裡漲滿淚水,「姐姐,再救不了皇后,我會死的……」

「是哪位太醫派你來請的呀?」

懶散嬌慵的聲音從龍白月背後傳來,龍白月立刻回過身子拜下:「打擾公主安寢,公主恕罪。」

龍白月的身子讓開,跌坐在地上的玉兒看見了雲陽公主——她烏髮如雲,寶藍色金花大氅隨便搭在肩上,杏色睡袍下酥胸頸項白膩如象牙,嬌顏如玉,卻有著寒冷的眼睛和譏嘲的嘴角。玉兒沒見過這樣貴氣凜冽的美人,一時呆了呆,緊跟著便趴在地上磕頭:「回稟公主,沒有太醫請龍醫女過去,是奴婢……」

「是你怕死,要拉個墊背的,是不是啊?」雲陽公主笑著看她在地上發抖。

「不,不是……」玉兒呆住,無辜的說道,「龍醫女醫術比奴婢高明,奴婢以為請她去會有轉機。」

「她醫術再高也高不過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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