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土雨

「吳媽媽的故事真叫我感動,嗚嗚嗚……」公輸靈寶讀完龍白月寫在紙上的話,淚眼汪汪的看著她,「這個比我現在演的故事好,我們把這個編成話本好不好?」

惠民局的病房裡,龍白月、公輸靈寶和寶兒此刻正坐在一起喝茶。公輸靈寶和寶兒啃著香糖果子,龍白月可吃不了這個,不過好在紫玄真人從信州寄了一罐雪蓮脂蜜給她,龍白月也不知道這是個稀罕物,只覺得吃下去嗓子涼颼颼的很是痛快,於是就不時的用勺子舀了吃。

龍白月現在還不能說話,其實她背地裡偷偷喊過一嗓子,那聲音嚇得她寧願自己變成啞巴。龍白月歪頭想了想,點點頭,又取了紙提筆寫道:「再好好推敲一下。」

「是的,首先,女主角最好年輕點。恩,大概二十來歲吧……」

紫眠和賀凌雲站在城頭上眺望,蕭瑟的秋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在漫天的塵埃里賀凌雲眯著眼睛往北邊一指:「從前方撤下來的老兵這兩天就能回來,到時候如何安置他們,又是一場亂子。」

「為什麼?」紫眠向北邊望望,他今次上城頭來望氣,是司天監安排的任務。

重陽過後,天氣出現異變,西北有大風且雲氣赤黃,空氣里夾帶大量塵埃。這樣反常的天氣,不知預兆了什麼災異,司天監人心惶惶,於是他被授命負責觀察此次天象,並卜算出異象的起因。

「宰相和新政黨最近正斗得不可開交,這次退役的老兵之所以數目眾多,就是因為聖上採納了新政派的『省兵法』——精簡軍隊,裁汰老弱,合併軍營。一下子從前方撤下那麼多兵來,哪有地方安置他們?」賀凌雲皺皺眉,「其實這也是好事,本朝募兵制規定了六十歲才能退役,切,兵卒到了三十歲以上都是廢物,退下來也好。」

「那不是挺好的,讓他們解甲歸田就是了。」紫眠繼續觀察天象,不時低頭翻看著手裡的易書。

「你說的倒輕巧,」賀凌雲漫不經心的一哂,「哪來的田地給他們?說到這個,新政黨要推行『方田均稅法』,丈量京城周圍的田地,呵呵,也難怪宰相這次要著急了,保守派的官員里,恐怕他瞞占的田地最多。」

按「方田均稅法」規定,每年九月縣官要丈量土地,以土地肥瘠分為五等,規定稅額。丈量後,到次年三月份發土地帳帖,作為「地符」。分家析產、典賣割移,都以新丈量的田畝為準,由官府登記,發給契書,以限制官僚地主兼并土地,隱瞞田產和人口。

重陽節前兩派勢力就開始為此爭鬥,雙方僵持著,至今京城的府尹還沒敢開始丈量土地。

「我父親也對新政派的做法不以為然,他們要頒行『將兵法』,在北方當地提拔武官,擺明了不將我們這些在京的武官放在眼裡。」賀凌雲當然認同父親,也有些憤懣的甩甩頭髮,低頭拍掉落在頭髮上的塵土,「他已經連著好幾天上宰相府去參加密會了。」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紫眠終於合上手裡的書,這時候抬起頭來問賀凌雲。

紫眠上城樓觀察天象,賀凌雲自告奮勇的帶了一隊人馬來陪駕,一是為了紫眠安全,二是為了躲開某人糾纏。自從父親知道了他的傷勢,就睜隻眼閉隻眼任他跟紫眠越走越近,他心裡清楚,父親此舉怕是頂住了不少壓力。唉,自小看慣了黨派鬥爭的殘酷,所以他更懂得父親的一片苦心,除了積極醫治金蠶蠱外,他還得做些別的:「紫眠,你對北邊燕王施咒成功,現在新政派似乎想拉攏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若是加入他們,宰相恐怕更容不得我了。」紫眠苦笑一下。

「他現在也是容不得你的,依我看,不如兵行險招?」賀凌雲望著西北昏黃的雲氣,皺著眉開口。

紫眠心裡一沉,臉上不動聲色,只是淡淡的發問:「哦?我該如何?」

「不如作出打擊新政派的態度,看宰相是否能暫時打消對你的忌憚,也許到時他能容你……」

「呵呵,凌雲啊凌雲,」紫眠聞言笑起來,無奈的拍拍手下厚實的城牆磚,「你要我做他的棋子?你不怕他得手後直接把我廢掉?——到頭來你還是向著宰相一黨。」

「我賀府滿門都系在宰相那一黨,」賀凌雲挑起雙眉盯住紫眠,語氣里微含薄怒,「你要我怎麼樣?紫眠,我不是聖人。」

紫眠噤聲不語,沉默的看著賀凌雲,一直看得賀凌雲惱怒起來:「跟我站在一起有什麼不好?紫眠,這是我替你想的法子,宰相如今正為新政黨的事情焦頭爛額,你如果在這個時候靠過來,正是讓他轉圜態度的時機。」

紫眠不再看他,只一徑望著遠方,在風中喃喃道:「凌雲,那麼之前他欠我的呢?」

難道要一筆勾銷?排擠、非難、暗殺,……傷她,怎麼能一筆勾銷?

「在朝堂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我知道你還在恨中秋那夜發生的事,」賀凌雲背靠在城牆垛口上,凝視著不置可否的紫眠,「你有沒有想過,能傷害你的宰相,也是唯一能成全你的人,與他對立那麼多年,你撈到好處沒有?京城老派的勢力幾乎都依附在宰相這裡,我不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如果你想早日帶著她全身而退,這條看似危險的捷徑,你敢不敢走?」

捷徑嗎?他曾經與她一起進退維谷過,之後他們一起走了一條看似末路的生途,卻果然走對了方向。

這一次,他要不要試一試?

咒殺燕王也只是換來聖上一句淡淡的褒獎,他每一次的功勞都被這樣一帶而過,如果說不急、不氣、不焦躁,那都是假的。他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宰相在遏制他,如果自己的計畫想要有所進益,必須得打通宰相這一關。

但是這件事情,以他一己之力無法做到;加入新政派打垮宰相是一個法子,可風險之大時間之久都讓他沒有把握,再者新政派會將自己擺在一個什麼位置,是否會願意助自己達成願望也是未知數……

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找不到方向,混沌中不知哪裡才是出路。

而此刻賀凌雲卻給自己提供了一條破釜沉舟的法子——去向宰相投誠,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籌莫展之際出現這樣的契機,他該不該去冒險?他按照師父的意思,百般隱忍,為的是什麼?也許就是為了不與宰相撕破臉面公然為敵……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天?

去站在凌雲這一邊……去站在宰相這一邊,讓一切儘快結束——可是此時去向宰相示好,這份巨大的屈辱他該怎麼承受?

心口像被巨石堵住一樣窒悶痛苦,然而心念一轉,另一個想法卻更加打動他——若是能讓一切儘快結束……

紫眠看了賀凌雲一眼,賀凌雲兀自低頭皺著眉,等他答覆。

紫眠偏過頭,望著遠方騰騰翻滾著的赤黃雲氣,許久之後終於開口:「凌雲,今天這天象很有意思,〈易傳〉云:厥異黃,厥咎聾,厥災不嗣。意思是外戚專權,不舉賢能,所以天降災異以作警示。……你可以回去和你父親聊聊。」

賀凌雲看著他,黝黑的眸子里暗潮湧動。他嘴角一撇,笑笑:「是很有意思,我一定得去找他聊聊。」

「城樓上風沙太大,我要回去了。」紫眠不再看他,徑自往城樓下走。

大風夾著塵土,翻卷著紫眠的衣袂,蒙蒙塵埃中他的背影孤單又決絕。看著紫眠這樣離去,讓賀凌雲不禁一陣悵惘,他仰起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頭一次覺得天地間原來是這樣的空虛茫然。

龍白月彈了幾下寶兒帶來的琵琶,為公輸靈寶新排練的皮影戲伴奏。寶兒操控著皮影戲的傀儡,扮演的是小生:「靈魂跋涉千里,終於回到你所在的都城,哎呀呀,為何城門上明鏡高懸,讓我的腳步無法穿越?」

「天師在城頭懸起明鏡,說敵軍惡鬼在城外徘徊。唉,我的良人何時才能回來,閨中淚痕春風吹不幹……」這兩天不知為何,公輸靈寶扮起閨中怨婦來,竟然惟妙惟肖。

龍白月放下琵琶,拿紙寫下自己的方案:當然是紫眠作法,讓夫妻二人相會。

「不要,那個臭道士……」公輸靈寶抗議道,按自己的想法展開劇情,「那丈夫生鏽的鎧甲下是妻子親手做的征衣,所以妻子在城門這邊認出來了,但是她卻被天師下的門禁令攔住……」

那妻子自己怎麼與丈夫相會?龍白月舉起紙,翻了個白眼以示反對。

「天師當然不肯取下鏡子,」道士都不是好東西,竟然不把木牛流馬還給她,「所以妻子就在城下痛哭,最後老天被她感動,讓城牆倒塌了……」

你這是抄襲!龍白月白紙舉得老高,動作乍一看像在攔轎子告冤狀。

「抄襲算個啥,感人就好……」

「師父,」明窗塵有些惶惑的走進船艙望著紫眠,嘴裡不確信的喃喃道,「宰相府派來了轎子,說是請您過去……」

紫眠合上手裡的讖緯書,神色漠然的點點頭:「好的。」

「師父……」明窗塵有些害怕,這樣的師父叫他非常不安。

「沒事的,」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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