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水燈

長年累月積下的怨氣兇悍得讓紫眠也震驚了,他額上冒出冷汗,眼睜睜看著龍白月的臉由紅轉青卻一時手足無措——他的船上沒有法器,此刻作法抓鬼是降不住那妖祟的。

情急之下他橫抱起龍白月,往街道正中坐在香案後唱祭鬼歌的道士跑去,那道士坐在瓜果和「鬼包子」後面,正兀自閉著眼搖頭晃腦,嘴裡念念有詞的哼哼著。

「這位道兄,幫幫忙。」紫眠冷汗潸潸的晃晃那道士。

那道士半睜開一隻眼,看見穿著道袍的紫眠抱著行將就木的龍白月,唬了好大一跳:「這位道兄,你這是出了什麼事?」

紫眠沒法和他多作解釋,只急道:「有惡鬼行兇,你快作法……」

他話還沒說完那道士就跳了起來,大驚失色:「鬼?鬼在哪兒?不成不成,我得走了,我就是來撐撐場面的,一年到頭就靠這賺兩個體己錢,可不想賠了性命進去。」

原來是個不學無術混江湖的二半吊子,紫眠見他包袱一卷就要走人,氣得直咬牙:「把你的行頭借我!」

那道士還想羅嗦一下拒絕,手裡的東西卻被紫眠劈手搶下來,他見情況著實嚴重,只得縮縮脖子溜走了。紫眠抖開包袱,裡面滑出紙符硃砂桃木劍……跑江湖的行頭倒是一應俱全。

他將硃砂筆含進嘴裡潤了,抽出一張符紙寫下最凶厲的鎮鬼符,貼住龍白月的脖子。扼痕一松,龍白月的臉上浮起一絲輕鬆,可那鎮鬼符很快又被陰風掀起一角。

該死,她為何會招惹上這麼兇惡的厲鬼?

……

銅盆哐的一聲落在龍白月腳邊。經過長久的窒息,她終於透了一口氣。她抬起頭,茫茫然的望著江面,半個月亮浮在平靜的江水中,周圍安靜得連鳴蟲都不叫喚。一陣風吹過,蘆葦盪搖曳起來,江水嘩嘩地開始拍打船舷。

龍白月渾身發抖的摸到船櫓,站起身,慢慢將船櫓扶直探入水面。她的手劇烈的哆嗦著,抓緊櫓竿沿著船邊搜索。船櫓在混沌的江水中緩緩滑動,陡地戳上一團東西,櫓竿一頓,竿頭軟軟的觸感傳到龍白月手上,讓她身子一震險些昏去。

她喘著粗氣逼自己鎮定下來,沉滯的雙手操起櫓竿,將那團物體遠遠的戳向江心。那團物體身上的布料勾了一下船櫓,但仍被龍白月的力道乖乖的攆往江心。

月光在江面上粼粼波動,江水緩緩流動,捲走了水裡沒有根系的漂浮物,將它帶往不知名的去處……

她在江邊呆坐了一天,終於在翌日清晨果斷的起身,搖動船櫓將船舫遠遠劃向江心。鑿穿船底,龍白月站上船頭迎風而立,看著周遭千帆過盡,她的眼淚緩緩流下來。天地茫茫,她該離開了,是離開這裡還是離開人世,她把自己交給老天爺。

冰涼渾濁的江水已經沒膝,如果她命不該絕,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紫眠左手護住龍白月脖子上被掀起的道符,陰風如刀,劃破了他的手背,滑下絲絲鮮血。他深吸口氣,右手拿起地上的銅鈴,開始急促的搖動——師父的告誡,暫且丟到腦後吧。

……玎玲玎玲……

清澈的馬鈴聲穿過樹林,山道上馬車驀地一停,一隻素手掀起車後布簾,龍白月從車裡跳下來。

「就送到這裡吧,謝謝小哥。」她付了點錢,提了包袱就走。

一路走走停停,她輾轉過大江南北,如今來到的是什麼地方?好象是祁連山?

那日船舫沉沒,她在快淹死的時候被一艘商船救下。那艘商船是販運皮貨的,從船主口中,龍白月領略了許多過去聽也沒聽說過的地方。她回絕了船主收留的好意,變賣掉獲救時身上殘存的首飾,買了一把劣質琵琶,一路上抱著它賣唱度日。

她周遊了已經半年,一路往西往北,遠離過去生活的影子。順著驛站,按照皮貨商人口中的路線,她竟然走到了祁連山。

龍白月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忍不住輕咳了一下。懵懵懂懂的過了半年,只知道不停的走,沒想到倒是把身子給養壯實了。一路走到北地,除了染過一次風寒,她竟然沒有生病。

不過那次風寒真是染得又急又重,她高燒退盡,情緒還是跟獲救那天一樣低落,可腦袋的一處卻變成空白——所有過往都還記得,卻忘了為什麼自己的船會沉掉,從此孑然一身。

她過完十五歲生日,出落的越來越漂亮,可雙眼一直空洞無神。旅行的途中不是沒碰到過願意憐惜自己的人,然而龍白月只是贈他們一曲琵琶,之後拿著錢悄聲離開。直覺叫她相信,自己更需要的是自由。

北地開闊粗獷,很多地方荒涼得不見人煙,龍白月卻很喜歡。一望無垠的蒼茫大地,長河落日圓,一點點打開她鬱結成一團的胸臆。

就如此刻,她站在祁連山裡,環顧四周群山莽莽,高處連綿的雪峰在太陽的照射下銀光閃閃,山腰上層層疊疊的樹林五彩繽紛,火紅、鵝黃、秋香、墨翠、淡綠,濃墨重彩好似天宮舞毯。開闊的空間令周遭空氣一塵不染,清清冷冷的被龍白月吸進肺里,將她五臟六腑的燥郁吹了出去。

龍白月扔掉琵琶和包袱,兩手打開,仰著臉原地轉圈子,頭頂耀眼的藍天白雲也旋轉著,鬧花了她的雙眼。

「哈哈哈哈……」她終於笑起來,在消沉了半年之後,第一次覺得天空陽光燦爛。

天高雲淡,這樣美好的紅塵,她如何能不眷念?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走出一段嶄新精彩的人生……

紫眠透過冥眼終於看見了一個藍衣老嫗,佝僂著身子,正十指環成一圈,狠狠的收扼著。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收扼的動作不能奏效,將她氣得面目扭曲。

「大膽妖孽,竟敢乘今日鬼府大赦胡作非為,還不速速退去,否則本道要你魂飛魄散。」紫眠嚴詞厲色的對著老嫗催動銅鈴,左手手指掐出拘邪指。

「大仙不該攔我,今日鬼府大赦,准許我等有仇報仇,」藍衣老嫗反駁道,「大仙只道我作惡,豈不是包庇陽間罪人,無視因果報應?」

「你化作厲鬼手段兇惡,本非善類,本道身在陽世間,自然守護陽世人。」紫眠拘邪指一掐,制住那厲鬼,「乖乖接受本道超度,否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希望你聰明些。」

「呸,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護著那小娼婦,無非為紅顏美色而已,」老嫗罵道,「老娘也是這麼過來的,老娘才不要受制於你……」

紫眠開始默念口訣,左手拘住那厲鬼引至身前。那老嫗不甘心放開龍白月,猙獰的尖叫著,十指向紫眠抓來。紫眠放下銅鈴操過手邊的桃木劍,風馳電掣的劈了下去。

他的雙眼霍然睜開,身前一疊黃色的符紙被桃木劍劈中,正往外滲著黑血。

龍白月的臉色終於平靜寧和,紫眠瞥了她一眼,面白如紙的跌靠在街角……

……

「哈哈哈哈……」龍白月笑得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雪花落在她的眉睫上,凝成水珠,潤得她眉眼分明,在蒼茫的山林間美得懾人心魄。

驀地雪裡一隻紅狐竄出,蹭著她的裙角乞憐。

龍白月唬了一跳,怕它咬她,慌忙往後退。哪知那狐狸跟上幾步,腦袋蹭著她的裙子,口裡發出嗚嗚哀鳴,水汪汪的眼睛直盯著她。

遠處傳來犬吠聲,龍白月聽過東郭先生的故事,有點開竅了,她低頭對著紅狐說道:「你要我救你?」

那狐狸竟然點了點頭,狡猾的神色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中一閃而逝。

「好吧。」龍白月拎起裙子,狐狸很聰明的立刻鑽了進去。

她放下裙子,寬大的棉裙立刻把狐狸藏得沒影。龍白月彎腰撿起包袱抱起琵琶,思忖著待會兒可怎麼應付獵人呢。

背後有穩健的腳步聲向她跑來,定是獵人無疑了。龍白月心裡一閃念,抱著琵琶媚笑著回頭:「小哥……」

她最拿手的,當然是色誘啦!

「嘩——」

一陣腥風血雨迎面澆來,把龍白月打愣了。她聞到一股惡臭的血腥味,五臟六腑一陣翻騰,哇的一聲彎腰吐了起來。

那獵人很無辜的拎著個倒空的皮囊,結結巴巴的抱歉:「你……你是人?對不住對不住!」

「我當然是人!」龍白月摸摸頭髮上黏答答的血,嚇得臉色蒼白,「這是什麼?!」

「狗……狗血……」

「嘔——」

是夜,獵人生了一堆火烤著獐子,小心伺候著梳洗完畢的龍白月:「祁連山上狐妖多,經常幻化成美人迷惑獵人,所以我們出獵身上都備著狗血,碰到狐妖就潑上去,那妖孽就作不了怪了。」

「哼,你當我是狐狸精?」龍白月擦擦頭髮,湊近火堆烤火。那隻紅狐狸還是被俘虜了,此刻被繩索縛著,卻舒服的靠在她腿邊,眯著眼打盹,龍白月見狀,忍不住出手抓抓它腦袋上的毛。

「恩,你這樣的美人,忽然出現在這窮鄉僻壤的,是人都會懷疑吧。」曉得龍白月是人,那獵人偷眼打量她,火光下柳眉杏眼唇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