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深宵之夢

七夕夜半,深塘蛙鳴,冷綠色的流螢滑過窗欞,屋裡幽暗悶熱,讓人在不安的淺眠中,不禁做了一個又一個夢……

好熱……他最討厭夏天了……

紫眠從小是不喜歡夏天的,不但悶熱讓他煩躁出汗,在最炎熱的日子裡,他也最孤獨。

「哈哈哈哈……」嬉笑聲和潑水聲遠遠傳來,十一歲的紫眠抱緊懷裡的經書,寒著臉加快腳步。

在路過師兄弟們戲水的池塘的時候,他目不斜視,只想忽略掉耳中那些歡快熱鬧的聲音。

「哈哈,看哪,那個雜種來了!」十三歲的師兄翠虛在池塘里露出腦袋,看著步履匆匆的紫眠高聲叫喊著,向岸上的紫眠拍水花。

師兄弟們立刻起鬨,一起向紫眠潑水,他躲閃不及,懷裡經書被潑濕了些,長長的睫毛上掛了水珠,刺進他眼睛裡,微微作痛。

「下來玩玩呀!」翠玄師兄叫囂著。

「他不會!」翠虛譏嘲的說。

「不是不會,是他長著尾巴呢,」翠空師弟邊鳧水邊喊著,「那天我洗澡看見了。」

「你胡說,」紫眠舉袖擦掉眉眼上的水,惱羞成怒的還嘴,「我什麼時候和你一起洗過澡……」

「那你下來啊!」

「對呀,把衣服脫了,看你有沒有長尾巴……」

水花又紛亂的向他潑來,紫眠開始逃跑。翠虛在水中沿著池塘追他,一個魚躍竄出水面,他抓住紫眠的腳踝,猛地將他往水裡拖。

「哈哈哈哈……」

師兄弟們的笑聲被水花打散了,他掉進水裡,手足無措的任自己被碧水淹沒。池水嗆進他的鼻子,疼得他喊不出聲來。

救命……他掙扎著,奮力的抬起頭,看見的卻是師兄弟們無動於衷的笑臉;他向他們伸出手去,他們扭曲的表情卻被他抓碎在手裡……

當他昏昏沉沉的醒來,已經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了,師父紫玄真人正坐在一邊笑著看他。

「師父……」他想哭,卻又忍住了。

「可好些了?」紫玄真人關切的問他。

紫眠咬著牙,憋了半天,忽然認真說著:「師父,傳徒兒避水符吧。」

反正避火符他已經學會了。

「呵呵呵呵,」紫玄真人笑起來,「紫眠哪,你應該學的不是避水符。」

那是什麼?紫眠納悶了,無辜的雙眼詢問著師父。

「你應該學會的是……游泳。」

游泳?他好好的學游泳幹什麼?紫眠沉默了。

紫玄真人看得懂徒兒單純的表情:「學會了游泳,翠虛他們再拽你下水,你就可以和他們一起遊了啊。」

「我才不要和他們一起游……」紫眠搶白道,尾音湮沒在拉高的薄毯里。

「呵呵呵,來來來,我這裡有導引圖『魚鳧蝦戲一百式』,你有空就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紫玄真人從袖子里抽出圖經,擱到紫眠枕邊,「我走了。」

紫玄真人走了許久,紫眠從毯子里鑽出來,探頭看看師父不在,忍不住還是拿起了枕邊的導引圖。

學會了和他們一起游……紫眠內心裡掙扎著,手指一動,翻開了圖卷……

那個夏天上清宮人心惶惶,因為盛傳夜裡池塘裡面會鬧水鬼。師弟翠空繪聲繪影的賭咒,他深夜走過池塘的時候,絕對有聽見水鬼撲騰水花的聲音。師兄翠虛不信,請示師父准許抽空水池一觀,以釋眾疑,卻被紫玄真人笑著斥退。

於是整個夏天那個池塘沒人再敢游泳。

到了來年夏天,謠言被孩子們遺忘,炎熱的太陽又把他們攆進了池塘。當一切重演的時候,翠虛將紫眠拉下水,紫眠卻忽然變成了蛟龍。他抱住翠虛,身子在水中一翻,卷著翠虛打了好幾個滾,翠虛嗆了好幾口水,開始哭喊起來:「救命哪!」

紫眠放開他,漂亮的划了幾下水,周圍的師兄弟們卻紛紛躲開:「他是妖怪……」

紫眠心一沉,不動聲色的往池邊游去,他擠掉頭髮里的水,甩著袖子上岸,冷聲放話:「以後少惹我。」

他才不要和他們一起游,學游泳,只是為了贏他們……

他後來就絕少下水,但超絕的泳技卻隨了他的身,再也忘不掉……

「來,我背你渡河……相信我……」

龍白月驚惶的小臉闖進他眼裡。下一刻,他背著她順著水流鳧水,她摟著他,親昵的姿勢讓紫眠想到一個詞——相濡以沫。

他的心一慌,不明白為什麼這個詞會浮上他的心頭。相濡以沫……這個詞的意味,他懂嗎?

「我的頭髮刺進眼睛裡了,幫我一下……」

冥冥中一雙素手向前,摸著他的額頭,替他撥開碎發。冰涼的水撫過他的眉宇、鼻樑,給他帶來舒服的涼意,而嘴唇上沾惹的,不知為何,卻是暖暖的溫存……

背上熱辣辣的感覺一直傳來,好痛,好痛苦……金華,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喜歡雲南的天氣,一年四季溫暖如春,姑娘們也漂亮,如若不是來打仗,他定要好好逍遙一番的。

賀凌雲拈著花枝騎在馬背上,漂亮的唇角噙著笑意,春風得意的跟左右調笑:「為什麼這幾天苗地那麼熱鬧?」

「傻瓜,明天是三月十五啊,苗人的姊妹節,」一個兄弟揍了他肩膀一拳,「是你小子最喜歡的,未嫁的姑娘都會出來找戀人。」

「我喜歡這裡的姑娘,性子野,火辣得有味道。」賀凌雲挑唇淫笑,將花枝一扔,揚起馬鞭,「不如明天我們便服出行,領略一下苗地風光,如何?」

「你小子!」左右見賀凌雲一騎絕塵飛馳而去,慌忙快馬跟上,「花花腸子那麼多,每次都氣得將軍吹鬍子瞪眼的……」

三月十五姊妹節,每年苗家女兒最盼望到來的節日,這天清晨她們就會興奮起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戴上昂貴沉重的整副銀首飾,羞澀的笑著結伴去坡會,一路上多情妙目流轉,只為了尋找如意郎君。

賀凌雲穿了便裝,帶頭領著一幫弟兄混出軍營,被守軍營的士兵發現:「賀……」

「噓。」賀凌雲食指比上嘴唇示意他噤聲,偷眼往軍帳看,「別出聲,我們出去逛逛就回來。」

「將軍發現了可饒不了你們!」那看門的士兵急了。

「放心吧,將軍正和我爹商議軍情呢。」賀凌雲滿不在乎的笑,手臂一揮,一幫子狐朋狗友呼啦一下竄出了軍營。

「哎呀哎呀,你們這幫公子哥,到了雲南還死性不改,不知道外面敵情緊嗎?」看門士兵毫無辦法的跺腳,眼睜睜看他們溜得沒影。

即使戰事吃緊,天性愛唱歌舞蹈的苗人依舊不怠慢任何一個節日。在姊妹節這樣的日子裡,他們更是抖擻了精神,豁了命的說唱笑鬧。

作為頭人的女兒,十六歲的金華帶著弟弟銀華趕到了坡會,她像杜鵑花一樣嬌艷的臉頰興奮得潮紅,嘴角若有似無的笑靨和銀飾一起閃爍著迷光。

「金姊你看,那正在賽馬的男人我們沒見過呢,挺厲害的。」銀華遠遠的瞧著熱鬧,手指著賽馬場笑著喊。

「是啊,不是我們部族的人呢。」金華望著那昂揚在駿馬上的矯健身姿,目不轉睛。

「哈哈哈哈,你們看,我贏了賽馬,姑娘們給了我好多糯米飯,這是為什麼?」賀凌雲跨在馬上,手裡拎了一大堆吃的,向馬場邊的同伴們靠攏。

「切——」同伴們嫉妒得白他一眼,「裝傻,這是定情飯唄。」

「真沒意思,女孩兒們都中意他,京城裡是這樣,到了這裡也一樣。」

「你趕快挑出一個來吃了吧,定下來,也好輪到我們表現。」

「那不成,這些我都不中意呢。」賀凌雲訕笑一下,漫不經心的瞥著四周,想找個地方把手裡的飯都給扔了。

這時候背後有歌聲響起,唱的苗語賀凌雲聽不懂,但云雀一樣的音色吸引了他轉過頭去。

春日的陽光落在璀璨的銀首飾上,讓那姑娘耀眼得不象話。她豐滿的身材與紅潤的嬌顏藏在銀飾下,卻無比的明艷。她邊唱邊舞,伴著嘹亮歌聲的是節奏緩慢動作簡單的舞蹈,她晃動著滿身的銀鈴,迷人的目光總飄忽著落在賀凌雲身上,單純的幾個肢體動作,被她跳出來,變得意味深長。

「她是在唱給我聽,跳給我看。」賀凌雲喃喃著,目光膠著在那女子身上,再也移不開。

「切——」夥伴們哄他,受不了他的自大。

賀凌雲跳下馬,將手裡的糯米飯丟給自己的同伴,空著手向那女子走去。

金華看見那俊挺的男子向她走來,也邊唱邊舞著慢慢靠近檯子邊,她心潮湧動,歌喉百轉千回,眸子卻定睛不動,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賀凌雲霸道的擠到台下抬臉望著金華,目光放肆的掃著她的身子,薄唇一咧,雙眉斜飛,笑得邪肆惑人。他的笑讓金華的歌聲不禁高了一個調子,再繽紛璀璨如同煙花燃放,最後的結束又似醉酒般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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