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守宮

《如意方》云:五月五日若七月七日,取守宮,張其口食以丹,視腹下赤,止罌中,陰乾百日出,少少冶之,敷女身,拭,終不去。若有陰陽事便脫。

「簡直混帳。」紫眠氣得差點將手中藥書砸出去,他好容易收斂住脾氣,陰著臉轉身去丹房看爐子去了。

留下這廂龍白月和明窗塵嚇得直縮脖子。

「作官作到這份上,是夠丟人的。」龍白月悄聲吐吐舌頭。

除了賀凌雲之流,從不見半個正經官員來訪,總算來了頂轎子,竟然又是啥上京來的信州林舍人第五房小妾。

「又是來求媚葯的嗎?」明窗塵萬分無辜的抓抓腦袋,「我都說了師父不願見她,竟然還遣散下人在那裡空等著。」

「外面雨越下越大,大概過不了一會兒自己就回去了。」龍白月聳聳肩,躲回自己屋裡睡午覺。

三個人各忙各的,很快就將這事忘記。

淅瀝的春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龍白月和明窗塵下船買菜,赫然發現那頂藍色軟呢轎子孤零零的停在岸上,嚇了兩人老大一跳。

「她,她不會真在這裡守了一夜吧?」明窗塵結結巴巴的扯扯龍白月。

「我怎麼知道,」龍白月打掉明窗塵的毛手,也有點發慌,「這悄沒聲息的,不會死在裡面了吧?」

她壯著膽子,輕輕撩開轎簾一角,裡面昏暗,一時什麼也看不清。明窗塵也湊頭看過來,兩人擠在一起,膽子大了些,索性將轎簾一口氣揭開。

「哇啊啊啊——」兩個人甫一看見一雙冷眼,驚得一起吱哇亂叫。

一個弱女子,在轎子里淋了一夜雨,衣衫早被濕氣打透,頭髮凝在臉上,好似一隻落湯雞,皮膚也凍成青白一片。如此這般,昏死過去也就罷了,偏偏她不,坐在轎子里直勾勾的盯著他們,好象索命的厲鬼。

這下由不得紫眠樂不樂意,怕鬧出人命的二人,先斬後奏的將這個倔強的女人扶到船上。

一碗熱薑湯灌下去,凍僵的佳人慢慢活轉,她放下湯碗,哆嗦著掖緊身上的毯子,開口:「我要求見紫眠真人。」

龍白月一愣,轉頭問明窗塵:「真人?」

「哎呀,這樣的叫法,看來真是知道師父的。」

「賤名童芬,信州貴溪縣人氏,與上清宮紫玄真人有過一面之緣,特此有事相求。」童芬面色稍稍紅潤了一點,尷尬的朝明窗塵笑笑。

「紫玄真人是我的師祖。」也就是紫眠的師父了。這關係非同小可,明窗塵聞言立馬畢恭畢敬的奉茶,把正在丹房專心煉丹的紫眠挖出來。

被打擾的紫眠聽到來人搬出師父名諱,臉色更是不情願的寒上三分:「客人所為何事而來?」

童芬也無他話,螓首撈起袖子,露出雪藕似的一截左臂,只見上面殷紅一點:「請真人除去我臂上的守宮砂。」

紫眠瞥了一眼,漫不經心的回答:「客人既是已婚婦人,這痕迹不必在意,洗洗就掉了。」

「這是紫玄真人點染的守宮砂。」童芬垂頭喪氣,無奈的咬住朱唇,「我別無他法,只能求到真人門上。」

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難怪紫眠要發火了,龍白月反倒替他苦起一張臉,想委婉的打發掉這個傻兮兮的女人:「夫人哪,這守宮砂有什麼好在意的?」

找個男人睡一覺不就解決了。

當然,龍白月可不敢對一個良家女子說這樣的話:「夫人,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除去這個,不怕因此被人懷疑么?」

童芬哆嗦了一下,還是打定主意的搖搖頭:「真人,女子為什麼要守住貞潔呢?」

一屋子人被這問題尷尬住,尤其坐立不安的是龍白月,簡直是道德受到拷問了。紫眠何曾預料到會面對這樣的問題,沉默了半晌,只能回答道:「理當如此。」

「是了,貞女不事二夫。非但禮教如此,於身於心,一旦認定了一個人,更是應當矢志不渝,」童芬凄惶的笑笑,抬起淚眼,「家父刺史童宣,去歲因文字案獲罪,世交李府一併被株連,包括我原定的未婚夫。如今淪落至此,實在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去了這守宮砂,又能改變多少局面了?」紫眠不明白她的堅持。

「不能改變任何局面,」童芬苦笑著搖搖頭,目光飄忽到一邊,「人生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一介女流,只能隨波逐流罷了。可是,即使這樣,我也要他知道,買得了人,買不到心。這守宮砂,不能為他點,不會為他守。」

「你這又是何苦?」紫眠皺眉,如今也拿不定主意了,「去了這個,於事無補,只會對你不利吧。」

「我只求心安。」童芬微笑著闔上眼,雙手虔誠的在胸口合十,「林府上下種種,都與我無關。家父與李郎一去,我活著只是為了給他們留個焚香告禱的人。這守宮砂,對我只是諷刺而已。」

童芬柔弱身骨下掩藏的烈性,令紫眠也無言以對了。他與龍白月對視一眼,龍白月也無奈的咬唇,點點頭,求他成全。

如果對殘酷世事只有妥協,能保留最後的一點珍貴,也是幸事吧?

泛著青紫色暗光的滾燙膏藥,一點點敷上殷紅似血的守宮砂,小半個時辰後,守宮砂就消失殆盡了。童芬看著雪白的手臂,如釋重負般開心的笑起來。

「謝謝真人成全。」她向紫眠拜下,深深一福。

世事有時就是這樣,舉手的一件小事,簡直做過就忘,誰能料到之後的軒然大波呢?在暮春懶散的日子裡悠閑了沒兩天,這日龍白月和窗塵明明很高興的出府買東西,回府就發現大門赫然被人砸開。

她和窗塵大驚失色的跑進府,就見船已經被紫眠遠遠的駛進湖中央,一干陌生人在湖邊粗魯的大聲叫罵。

「砸門的是你們吧?」明窗塵氣得丟下籃子,衝上去和來人理論。

「砸門還算輕的,老子還要砸船、砸人呢!」一個潑皮毫不費勁的把衝上來的明窗塵推了個趔趄。

「到底怎麼回事,有話好好說不行嗎?」龍白月慌忙扶住要摔倒的明窗塵。

青面獠牙的一群人里走出一個五十開外的臃腫男人,似乎是為首的,腆著肚子瓮聲瓮氣的放話:「在下信州林舍人,特來拜訪紫眠大人來了。」

「有你這麼拜訪的嗎……」啥?信州林舍人?來者不善哪,龍白月和明窗塵心虛的對望一眼。

「什麼拜訪,快叫你家那幹了虧心事的縮頭烏龜上岸!」一個潑皮嚷嚷道,眾無賴一陣鬨笑。

「你滿口胡言的說什麼呢!」明窗塵臉憋得通紅,活像新鮮豬肝。

龍白月知道這嫩小子應付不來如此陣仗,安撫著拍拍他的背:「我說林舍人哪,我家大人好歹供職司天監,似乎容不得你這般怠慢吧?」

她一媚笑,惹得這干匪人心神一盪。

「哼,那我倒要問問,我的小妾童氏早些日子徹夜不歸,有人說她私自雇了轎子上貴府來了,可有此事?」

「沒有此事。」龍白月老神在在的翻臉不認帳,乾脆無比。

林舍人氣得險些把持不住:「不要抵賴了,有人明眼看著的!」

「明眼看著什麼啦?你就來興師問罪?」龍白月反問道。

「你——」林舍人沒見過這麼刁蠻的女人,「非要我把醜事說出來嗎?你說,我小妾身上的守宮砂,難道會平白無故的沒了嗎?」

「這個,守宮砂也保不齊就准哪,別是沾上水掉了吧。」

「少空口說瞎話了,我花大筆銀子特地請上清宮紫玄真人點的,處子點了,不經人事是一輩子都不會掉的。」林舍人氣急敗壞,「我大老遠的上京來候官,特意把她接來挑好日子合巹,竟然臨了出這樣的醜事,查到你府上來,別想輕易脫了干係!」

童芬還是處子?龍白月和明窗塵面面相覷。

「林舍人,我師父師承上清派,修行是要戒女色的。」明窗塵解釋。

戒女色?龍白月百忙之中抽空走神——那她不是麻煩大了?

「那不是他,就是你了?!」林舍人蠻不講理道。

明窗塵被逼得泫然欲泣,羞惱得眼淚直打轉。

「獃子,他胡言亂語你還當真啊。」龍白月拍了他腦袋一記,轉頭沖林舍人兇巴巴的吼,「好好聽著,不是他,也不是大人!你家小妾有我標緻么?想來我這裡風流,我還不答應呢!有這閑工夫,回家把你夫人看好,順便記得把門修了,不然我到衙門告掉你求來的官!」

「我最討厭你們這幫京官了!狗眼看人低的!」林舍人露怯,狠狠放話。眾嘍羅蠢蠢欲動,想操傢伙,被林舍人的眼神勉強制住。

一隻小舟颼颼滑水而來,停在岸邊,好象活的一樣,看呆了眾人。

「師父要我們上船了。」明窗塵拉著龍白月上小船,凶凶的瞪了岸上人一眼,「不與你們吵,識相的快滾回去。」

小舟不緊不慢的向湖心駛去,就聽見岸上又是一片令人難堪的叫罵聲。明窗塵捂著耳朵,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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