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鬼畫

害人之心,易生暗鬼。

龍白月一肚子的鬼心思,鬱悶之極卻無處發泄。她整日里光陰虛度,急得牙痒痒的。

「我一定要去一趟大報恩寺!」她在飯桌上,斬釘截鐵的對紫眠師徒說,「這麼久了記憶還沒有恢複,我要燒香求拜一下。」

「求拜在這裡就成了,何必上寺院?」明窗塵不以為然。

「我只拜佛祖,不拜太上老君。」龍白月倔強著不鬆口。

拜佛是假,下船才是真。她依舊堅持著,直到另兩人妥協。

紫眠去太子行宮的路線正經過大報恩寺,他們只需要在途中放下龍白月就好。

「你們忙你們的,我燒過香後自己回去,不用來接我。」她輕巧的跳下船板,落在河道埠頭的青石磚上,「不用擔心我,我找得到路,何況還可以雇轎。」

紫眠和明窗塵站在甲板上,明窗塵朝龍白月揮揮手,大聲叮囑她:「一路上多加小心!」

「會的。」龍白月揮揮手,轉身時銀牙暗咬:你們才要多加小心呢,我可不是善類呀,何況,還有那太子……

紫眠大人似乎和太子關係還不錯,龍白月回想起宰相之言,覺得不可思議。宰相如果是太子一黨的,那麼太子是怎麼認為紫眠大人的呢?也想除掉他嗎?想到此,龍白月心裡一陣緊揪。

哎?她怎麼擔心起紫眠大人來了?龍白月詫異的摸摸臉頰。

在大報恩寺燒香的時候,龍白月猶豫了一下,還是燒了『求事成』香。

「願事情辦成,一切早些結束……」她心裡明明知道,紫眠師徒是好人,可她當初收下了黑心錢,哪是那麼容易能夠收手的?夜長夢多,事情拖的越久,她真怕到時候會越發的糾纏不清。

她將香舉在眉間,在蒲團上跪下,抬眼望著高過殿梁的菩薩。香煙繚繞中,金妝的菩薩慈眉善目,襯著黑暗的殿頂,顯得莊嚴肅穆。這樣慈悲的菩薩,會成全她卑鄙的請求么?

虔誠的磕完頭,龍白月求了一簽,簽文複雜深奧,她不得其解。大殿門口有解簽的和尚,龍白月將簽遞了去,不料和尚竟開口:「施主解簽,請先布施一貫錢。」

「什麼?」龍白月呆住了,「以前不是都不要錢的?」

「上月寺院走水,現在需要重新擴建寺院廂房……」

「那算了,我不解簽了。」龍白月轉身要走,卻被和尚攔住。

「施主,不解簽,也需布施功德錢,至少一弔。」和尚不依不撓,繼續敲詐。

惡!她今天真夠走霉運的,還是菩薩已經開始懲罰她,要她破財了?

就算搜遍龍白月全身上下,也湊不出一吊錢來。她最後只肯掏出來一串錢,將那可憐巴巴的十個銅板遞到和尚手裡。和尚一看,立刻開始懶得搭理她:「請施主自己去一邊的功德簿填名,哦,對了,只能用硃砂筆旁邊的墨筆。」

這勢利眼的死禿驢!龍白月忍不住在心裡大罵。她憤憤然的走到案邊,看見案上有兩本名簿,綢緞裱的杏黃名簿上,硃砂筆填的名字,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名下記錄著錢數,一貫十貫百貫的都有,各個逞強鬥富。反觀一邊,一本藍皮小本,薄薄的紙上,字跡魚龍混雜、墨跡橫飛,甚至印透了紙背,上面三文五文的,寒磣死人了。大概就沖著這兩本名簿,也逼得人不得不多捐些錢吧。

「寫什麼寫嘛!」提筆發窘再三,龍白月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索性丟下筆。

這一丟不要緊,龍白月竟然將半禿的筆頭扔進了硯台,墨汁立刻四濺,向她的月白繭綢裙襲來。龍白月見狀,立刻尖叫著,要擋裙子,不料手一揮,又碰倒筆架,筆架砸翻筆筒,筆筒撞倒筆洗,圓溜溜的筆洗倒下來,咕咚咕咚的將一肚子墨水潑在龍白月裙子上。

龍白月痛苦的閉上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以躲避眾人的目光。

她強撐著面無表情,卻不由自主的羞紅了臉,拖著濕答答的裙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候有人來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看來碰到麻煩了啊。」

龍白月抬起頭,看見一個年輕清俊的後生,肩上搭著個包袱,風塵僕僕的臉,疲憊卻又神采飛揚。

「是啊,裙子臟成這樣了,怎麼見人呢?」現在是誰也幫不了她了,除非紫眠作法收了她裙子上的墨。

那年輕人竟然捏起她的裙角,將裙幅展開。如此唐突的舉動,饒是老辣如龍白月者,也不禁呆住。

「你做什麼?」她出手攔他。

「姑娘,別怕,我在想法子補救。」年輕人沖她笑著,眼神清澈的叫人安心。

補救?還有法子補救么?

只見那年輕人思索了半晌,放了包袱,拿起案上的墨筆和硃砂筆,沾了黑紅二色在龍白月的裙子上信手點畫。須臾,原本暈成團團的水印,變成黃昏浮動的煙霧;幾道猙獰的墨跡,竟被描繪成了一株虯枝斜出的老梅。在眾人的驚嘆聲中,龍白月吃驚不已的展開自己嶄新的裙子,香煙繚繞的大殿里,竟讓人隱隱覺得暗香浮動。

「哇,你……簡直是天才呀!」龍白月驚嘆。

「這算什麼,」那年輕人笑嘻嘻的,竟提起包袱,又攜了她的手,拉她往殿外去,「你跟我來看。」

龍白月被陌生人牽著手,高興之餘,竟也不以為忤的跟著走。

他們來到了大報恩寺的圍牆下,年輕人指著圍牆:「你看,真正天才的在這裡呢!」

龍白月定睛看去,原來是翰林書畫院吳待詔畫的壁畫——《天王禮佛圖》,畫面上也有一株老梅,粗略看去,竟與她裙子上的這株並無二致。

「這個我知道,」龍白月說,「今年冬天,吳待詔奉旨在大報恩寺畫的這幅壁畫,當時可是轟動京師呢。」

那年輕人點點頭:「是的,吳待詔的畫,只要有機會,每一幅畫我都要看。」

「為什麼?」龍白月好奇的問。

那年輕人不好意思的笑,抓抓頭髮:「因為我要拜他為師啊!」

「拜他為師?」龍白月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再看看畫,「你拜在吳待詔門下再合適不過,你的畫很像他的風格。」

「我一直在學吳待詔的筆法,其實我心裡早就拜他為師了,只是無緣得見而已,」年輕人聽見龍白月誇他,很高興,「不瞞你說,我父親是在敦煌替供養人畫畫的,可是我從小一直喜歡花鳥畫,最喜歡的就是吳待詔的花鳥人物了。去年我父親去世,我在敦煌畫了一陣子,還是待不住,就南下來京師了。」

「這個決定很對,以你的實力,一定能揚名京師的!」

「恩,我也有心愿,如果能進翰林書畫院的話,就可以把母親接來,從此衣食無憂,潛心作畫。」他談及理想,眼裡滿是憧憬。

龍白月看著他的眼睛,想到了自己。她的理想,是賺夠一千兩銀子,找個安靜的地方,買屋置田,從此和寶兒衣食無憂的生活。而她現在已經靠近了她的理想,一千兩銀子,幾乎唾手可得,只是她要染黑她的手,她的心。

龍白月一激靈,想到了自己著急去辦的事。

「告訴我你的名字。」知道他有些罔顧禮教,龍白月索性直接問他。

「繪川,劉繪川。」

龍白月點點頭:「劉公子,謝謝你的畫,今天仰仗你的相助了,下次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她走出大報恩寺,用所剩不多的錢在寺院門口雇了頭驢子,劉繪川一直跟著她。

「談什麼報答呀!」劉繪川笑笑,將包袱換個肩,「只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龍白月騎上驢子,戴起帷帽,她朝劉繪川甜甜一笑,「公子呀,在京師,可不能隨便打聽女兒家的名字呢!」

如果他進了翰林書畫院,保不齊以後會碰上紫眠,還是不要深交為好。

「那好,我不用知道你的名字,以後見面,但憑緣分二字好了。」劉繪川向她揮手告別,目送她離去。

這位姑娘,可知道她笑起來的動人?劉繪川暗暗下定決心,他一定要將她的樣子入畫,好等到有一天,她看著畫中的自己,也這樣燦爛的笑起來……

龍白月騎著驢回到白月坊,她打發了牽驢人,急匆匆的進入久違的家門。

「寶兒?」她四下里尋找,坊里卻空無一人。

「寶兒?」龍白月有點著急了,「這死丫頭,這時候上哪兒去了……」

白月坊後廂的廚房這時候總算有了點動靜,龍白月衝進去,廚房裡卻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懸掛在房樑上的雞蛋籃子在微微晃。

龍白月愣了一下,就見籃子里慢慢探出半個狐狸腦袋。

「寶兒?!」

「真是,大白天的現什麼原形嘛,」龍白月一邊翻箱倒櫃,一邊抱怨,「嚇了我一跳。」

「誰會知道你那天一出門就再也不回來了呀,還害我到永定橋那裡打聽了半天,才曉得你已經跟著那紫眠大人了。」寶兒懶洋洋的躺在榻上,看龍白月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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