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果然不愧是燕王御賜的冰璃公子,見識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是啊是啊,當年公子六歲壽誕時,小人有幸收得一張帖子,還前去貴府拜訪過,不知公子是否還有印象……」
薛采聽著這些真真假假的恭維,只是淡淡一笑,忽然轉向鄰桌陪著姜孝成飲酒的美人道:「這位姑娘好漂亮的鐲子……」
這句話令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到了美人身上。美人受到這般矚目,越發高興,嫣然道:「小公子好眼力。這鐲子……」說著目光在關東山臉上轉了一圈,掩唇一笑,「這可是傳家寶,據說是真正的冰花芙蓉玉,價值傾城呢。」
薛采道:「可否借在下一觀?」
美人倒也痛快,欣然將鐲子脫下遞給薛采。
薛采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遞還給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美人不禁問道:「小公子為何這副表情?是這鐲子有什麼不對嗎?」
薛采輕嘆道:「所謂的傳家寶,貴在心意。有心就好,又何必在意其真正的價值。」
其實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美人自不肯就此放過,追問道:「公子有話但請直言,這鐲子難道不是冰花芙蓉玉么?」
薛采沉聲道:「眾所周知,此玉是因楊貴妃而得名,當年唐明皇送給楊氏的定情信物就是此玉,貴妃小名芙蓉,又因它的紋理宛若碎冰一般,所以,後人取名為冰花芙蓉。由於其顏色非常罕有,是粉紫色的,又形成於泉眼部分,長期佩戴,可美白養顏,所以異常珍貴。」
眾人連連點頭。
「也因此,造假者眾,工藝精巧者,甚至可以以假亂真。」
「公子的意思是我這個是假的?」
「是否真假,一辨便知……」薛采說著,環視四周,朝另一位美人道,「可否將你的鐲子也借給在下一用?」
那美人連忙摘下鐲子遞給他,她的乃是一白玉鐲子。兩隻鐲子疊在一起,粉白二色煞是好看。薛采將鐲子疊好後,開始扭動摩擦,片刻之後,將兩隻鐲子一起遞給第一個美人:「聞聞看。」
第一個美人輕嗅了一下,驚呼道:「這是什麼味道?」
「人造石的味道。」薛采解釋道,「從你的鐲子上發出的,這就說明,她的鐲子是真的,而你的,是假的。」
美人頓時花容失色,轉頭看向關東山,關東山連忙別過頭去假裝與別人說話。美人又氣又怒,當即將那鐲子一摔,哭著跑了。
滿堂鬨笑。
而在場眾人的態度立刻變得不一樣起來。雖然薛采和姜孝成同是此次出使江都的欽差,但那些達官貴人們,主要巴結的對象還是姜孝成,面對薛采時,總有幾分難言的尷尬。
薛族已亡,薛家人可以說如今就只剩下了兩個——冷宮裡的廢后薛茗,和這個雖有欽差之實卻仍是奴籍的薛采。眾人不敢太與他親近,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露了這麼一手,大家心中嘆服,再也顧忌不了許多,紛紛上前表達仰慕之情,並邀請他去家中做客。
薛采來者不拒,通通答應了。
當夜,他與姜孝成留宿城主府邸,順便參觀了一下關東山的書房,當關東山向他展示這些年所搜羅的書畫時,他只是微笑不語,並未發表任何看法。
第二日,去諸位名流家中做客也是。
第三日還如此。
其實大家請他,除了巴結拉攏以外,還有個目的就是用他那雙慧眼鑒定下自家的珍寶。可他看歸看,卻不發表任何看法,著實令人鬱悶。最後還是關東山最先按捺不住,問道:「我家的字畫就那麼不入公子的眼睛么?為何公子不肯點評一番呢?」
薛采悠然一笑道:「關大人為何喜歡字畫?」
「為何喜歡?這個……就是喜歡啊……」
薛采又道:「關大人為了這些字畫,花了不少錢吧?」
「這個當然,你可不知,這些字畫比金銀珠寶什麼的還要貴呢……」說到這裡,關東山忽然想起對方的身份,忙解釋道,「不過我這些,都是託了關係弄到手的,所以還是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嘿嘿……」
「有沒有十萬兩?」
「沒有!絕對沒有!」關東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關城主可知光這一卷《列女傳仁智圖》,若是顧愷之真跡,便起碼要在五萬兩以上?更別提黑市有競價者抬價後的價格。」
關東山聽得雙眼放光:「是么是么?那看來我果然是賺到了,才花了三萬兩銀子便到手了呢。」
薛采垂首,揚睫,一笑:「所以,這必然是假的了。」
關東山原本興奮的表情頓時變成了錯愕:「什麼?等等,薛公子,為、為什麼這麼肯定就是假的?」
「因為很不幸,據我所知有一個人也非常喜愛字畫,且他的財勢遠在大人之上。這個《列女傳仁智圖》,他在三年前便開出了十萬兩的天價收購。如果你是這畫原來的主人,且有意將它出售,你會不會放著十萬的買賣不要,三萬賣給別人呢?」
關東山顫聲道:「但、但我跟那人是有交情的!」
薛采冷笑。
「薛、薛、薛公子?」
薛采轉身望著窗外天邊的雲朵,幽幽道:「想當年,家父也以為自己跟很多人都有交情,要什麼東西,吩咐下去,響應者眾,人人趨之若鶩。但他出事時,一個敢於站出來幫忙的都沒有,交情……關城主,你浸淫官場這麼多年,居然還會相信『交情』二字?」
關東山被說得一張老臉一陣紅一陣白,極為尷尬,但仍不死心道:「光憑價格,不能推斷它就一定是假的吧?」
薛採回身,接過《列女傳仁智圖》,翻開道:「城主請看,我們都知道此圖是根據《列女傳》的第三卷《仁智傳》所繪,每節畫後錄其頌語,註明所繪人物,一共收集了十五個。」
「沒錯,是十五個呀。」
「錯就錯在了這裡。」薛采輕嘆道,「事實上,久經戰火禍及,此畫除了《楚武鄧曼》、《許穆夫人》、《曹僖氏妻》、《孫叔敖母》、《晉伯宗妻》、《靈公夫人》、《晉羊叔姬》七個還得以保存完整,其他已經丟失。而城主收藏的這個,卻完完全全毫無缺失。這,就是最大的漏洞。」
關東山面色如土,被打擊得不輕,最後小小聲道:「這麼說,難道下官的其他那些字畫也都是假的?」
「雖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薛采仰起頭,神色淡然,似嘲諷似感慨又似一種居高臨下的寂寞如雪,「這世上,又哪裡來那麼多珍寶好供人分刮收藏呢?絕大部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最後那句附庸風雅深深刺激到了關東山,他拿起字畫就要撕,最後還是薛采勸住了他,薛采說的是:「這些雖是贗品,但仿得也算不錯了。城主若是不甘心,我倒有個辦法可以變廢為寶。」
「哦?怎麼個變廢為寶法?」
薛采神秘一笑:「明天我和姜大人準備在玉江樓回請各位,還請城主不吝光臨。別忘了帶著你的這些字畫來。」
就這樣,兩位欽差到了江都,頭三天,除了吃喝玩樂,啥也沒幹。而第四天,依舊是吃吃喝喝,不過比平時多了一項玩樂,那就是——籌款賑災。
酒至半酣,薛采示意關東山將字畫取了出來,朗聲道:「諸位,國難當頭,吾等臣子也應為皇上獻一份力才對。自江都大旱,關城主一直夜不能寐,憂心忡忡,思謀解決之方。但正如姜大人所言,天要大旱娘要嫁人,這老天爺不肯下雨,咱們凡人有啥辦法?」
姜孝成聽聞連薛采都要引用他的話,不禁大是得意,連連點頭。而在席眾人不明白薛采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全都靜靜地觀望著。
薛采一番場面話後,很快切入正題道:「因此,昨夜關城主來找我,表示願意將他這些年的收藏所得全部捐出,摺合成現錢銀兩,捐助此次災旱,為國分憂,為民解禍……」
關東山聽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連忙去扯薛採的衣袖,但薛采說了句「少安毋躁」就沒再理他,而是將那幅《列女傳仁智圖》最先取了出來,高聲道:「這幅《列女傳仁智圖》,經我鑒定,乃是顧愷之的真跡,價值十萬兩。但城主厚道,願意賤賣,只收八萬兩即可。有要的嗎?」
關東山聽到這裡,也算明白了。原來薛采所謂的變廢為寶,就是把贗品當正品出售啊。也好,摺合成錢後接著買,不信他就那麼倒霉,一輩子都遇上假貨。只不過……在座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哪會輕易就買?果然,好一段時間過去,四下依舊靜悄悄的,無人競價,更無人出聲。
薛采想了想,轉向姜孝成道:「姜大人,大家靦腆,都不願先開這個口,你可要支援一下啊。」
姜孝成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好。收了。這卷畫我買了。」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雖說姜孝成是右相的公子,又高居羽林軍騎都尉一職,但一出手就是八萬,還是著實嚇人。姜孝成笑道:「為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