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赴程 第九回 入程

海上十七日,人間六月天。

也許是上天眷顧,此趟航行接下去都很順利,一路風平浪靜,船員私下紛紛咋舌道,必定是因為宜王也在船上,君王福貴之氣庇護所致。

姜沉魚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那個悅帝,不帶來災難就不錯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雖然他們打了賭,但是赫奕卻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不但從不向船上旁人打聽她的身份來歷,而且此後的相處中,也絕口不提賭約一事。

他不提,沉魚自然更不會提。

如此一晃半個月過去,船隊如預期的那樣,準時在六月初一早上巳時,抵達程國最大的港口,也是程國的國都所在——蘆灣。

當沉魚跟著江晚衣走出船艙時,儘管已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岸上那齊刷刷列隊相迎的軍隊時,還是震了一下——

只見軍隊以十人為一列,排成十九行,一般高矮,身穿清一色的黑色勁衣、織錦腰帶,插有紅翎的銀色頭盔和同色風氅,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風過時綉有金蛇圖騰的「程」字旗颯颯飛揚,顯得說不出的威武。

而在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騎在一匹白馬上的年輕男子。

白馬很高大,男子卻頗矮小。

他的年紀約摸二十齣頭,穿著一身紅色盔甲,五官深刻,神色肅穆,眉宇間有著很濃的殺氣,一看就是久經沙場淬鍊出來的,令人望而生畏。

姜沉魚心想,這位大概就是銘弓的次子、程國赫赫有名的紅翼將軍——涵祁。傳聞此人武藝非凡,堅忍善戰,頗得軍心,但為人心狠手辣且喜怒無常,尤其忌諱別人說他矮小。

聽說程國的前任兵馬都監馬康想討好他,特地找了匹只有三個月大的汗血寶馬,笑道:「把我那匹小馬牽來送給二皇子,小馬配小人才合適啊。」

涵祁什麼話都沒有說,但當下人牽著那匹小寶馬上前時,反手一刀砍下了小馬的腦袋,鮮血頓時濺了馬康一身,嚇得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魂飛魄散。

唯獨三皇子頤非,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小人配小馬,那麼大人就當配大騎嘍?也好,此間以馬大人最為年長,而百騎之中,又以象最為巨大,馬大人今後就騎象上朝吧!」

馬康自知馬屁拍錯,不但觸犯了涵祁的忌諱,又因巴結之舉做得過於明顯,同時也得罪了其他皇子,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但頤非有命,怎敢不從,自那之後只得騎象上朝,看似風光,實則尷尬,一度成為笑柄。

也因此,在出行前,姜仲曾總結過:「程王三子里,太子麟素庸碌無為,是個耳根軟沒主張的人;二子涵祁暴戾冷酷,盡量不要招惹;三子頤非看似玩世不恭,但最為陰險,要提防小心。」

如今,姜沉魚望著十丈之外的涵祁,想起父親的叮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微妙的唏噓——涵祁也好,赫奕也好,這些曾經只在傳說里聽過的人,宛如活在另一個世界裡永無交集的人,如今卻一個個活生生地出現在了面前,真是不得不說,世事難料。

在她的沉思中,涵祁拍馬走到岸頭,對著已經走下船的宜王等人抱拳道:「貴客蒞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赫奕剛待回禮,另有一個聲音忽然遠遠地傳了過來:「二哥真是過分,迎接貴客也不叫上弟弟一起,可是怕我丟你的臉么?」

聲音懶洋洋的,帶著幾分油滑與笑意,卻是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姜沉魚扭頭,見三個類似隨從的人擁著一個少年走過來。

之所以說是「類似」隨從,是因為那三個人氣質全都不像隨從,可當他們跟在那個少年身邊時,就淪落成了隨從。

少年戴著頂歪歪斜斜的帽子,穿著一件絕對超過十種顏色的衣服,很不合身地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領口處的扣子沒扣好,露出黝黑的肌膚和鎖骨,走路的樣子也是輕飄飄的一晃三搖。

不但他如此,他的三個隨從走得更是輕飄。

因此,這四人穿過迎客的隊伍時,就像四條蟲子穿過玉米,所過之處,頓成狼藉。

姜沉魚瞧得有趣,不由得目不轉睛。他就是程王的三子頤非?

但見那少年走近了,眉目分明,五官其實頗為出色,卻表情猥瑣,眼神輕佻,再加上一身花里胡哨的裝束打扮,不像皇子,倒像流氓。

該「流氓」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格外地多盯了她一眼,然後道:「抱歉抱歉,宜王陛下,東璧侯,潘將軍,一路辛苦,所以小王我特地準備了一個節目,權當接風。」

說罷,拍了拍手,一陣絲竹聲悠悠飄來,彈奏的乃是名曲《陽春白雪》,隨之同時出現的,是一輛馬車。

姜沉魚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馬車,大得根本就是一幢屋子,下面共有二十四對車輪,由二十四匹駿馬拉著,緩緩靠近。

車身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平台,台上坐著數位樂師,或彈奏或吹打,忙得不亦樂乎。而後半部分則是車廂,此刻四扇車門齊齊而開,從裡面跳出一個接一個的少女。

這些少女各個容貌美麗,穿著半透明的金絲紗衣,露著兩條光潔修長的腿,性感而妖嬈。

原本整齊肅穆的軍隊,本就因為頤非四人的出現而產生了些許扭曲,如今再被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一衝,更是東倒西歪,威風不再。

少女們跑到埠頭上,在頤非身後排成一行,毫不羞澀地打量著眾位客人,七嘴八舌道:

「哎呀,這位穿紅衣服的就是傳說中的宜王嗎?他可真是好看啊……」

「我喜歡穿青衫子的那位,好俊雅的郎君,有一種翩翩出塵的感覺呢……」

「你們笨死了,要我啊,就選那位將軍,看他的身材這麼好,對付女人的本事肯定呱呱叫……」

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涵祁原本就陰沉的臉又黑了幾分,終於忍不住斥道:「宜王殿前,豈容放肆,還不叫你的這些鶯鶯燕燕們快點退下去!」

頤非「啊」了一聲:「弟弟我正是因為知道宜王駕到,所以才特地帶了這些金燕子們一起來的。久聞宜王風流無雙,所在之處必少不了美人相伴,此番初度來程,當然要投其所好,第一時間將我們程國的美人奉上……不知這些燕子們,可還入得了陛下的眼?」

姜沉魚心中明亮:頤非這麼做,分明是搶涵祁的風頭。他知道涵祁要來接船,也知道涵祁素來以軍律嚴整而自傲,所以,涵祁迎接宜王等人時,必定會將威嚴的氛圍做足,因此,他就故意帶著一班樂師和美女同來,將整個現場攪和得烏煙瘴氣……奇怪,他要挑釁涵祁也就算了,就不怕如此輕妄,怠慢了貴客,會招人非議么?

正在疑惑,卻見宜王表情一變,直直地盯著頤非,突然上前一步,緊握其手,感動地說道:「三皇子真乃朕之知己也!」接著把手一放,轉了半個身,雙臂極其自然而然地拉住兩位美人,將她們從行列里拖了出來,一邊一個,摟在懷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姜沉魚頓覺幻滅,她錯了!面對這個悅帝,恐怕這樣的接風,才是最適合的……

那邊少女咬唇,吃吃地笑:「我叫珠圓。」

「哦,珠圓,好名字。」赫奕轉頭,問另一個,「那麼你呢?」

少女眨眼:「我是她妹妹,陛下猜我的名字叫什麼?」

「珠(豬)頭?」

「……討厭啦,人家叫玉潤啦!」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徑自上車去了。

涵祁的臉色更加難看,頤非則笑得更加猥瑣,對身後的少女們道:「你們真是沒用啊,被珠圓、玉潤拔了頭籌……」

他這麼一說,少女們立刻醒悟,呼啦衝上來,圍住江晚衣與潘方,紛紛道:「將軍將軍,讓明珠帶您上車吧……聽說侯爺醫術通神對不對?哎喲,我這幾天哦,都覺得胸口有點疼呢……」

在一片旖旎風光里,渾身僵硬的江晚衣和面無表情的潘方被少女們或扯或拖地帶上了馬車,剩餘的人全都面面相覷。

而頤非,將視線從江晚衣他們的背影上收回來,轉到沉魚臉上,道:「這位想必就是東璧侯的師妹虞姑娘?」

初夏的陽光泛著淺金色的光澤,照在高高的帽子和鮮艷的衣衫上,有一瞬間的背光,令得他的眉眼看起來模糊了一下,然而,下一瞬,膠凝,呈展,依舊是那副輕佻邪氣的模樣。他伸出一隻手,做出相扶的殷勤姿態:「虞姑娘請跟小王一起上車吧。」

姜沉魚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朝身後眾人側首道:「別愣著。該卸貨的卸貨,該記名的記名,一切整理妥當後,跟我一起去驛館。」

眾人得到命令,連忙開始行動。姜沉魚就以那些忙碌的船員為背景,攏袖沖頤非淡淡一笑:「三皇子的馬車太高了,我們可坐不上去,還是跟在車後吧。」

說罷,看也不看那隻伸在她前方的手一眼,擦身走了過去,筆直走到涵祁面前,抬頭仰望著馬上的他道:「有勞二皇子派人為我們領路。」

涵祁目光深邃,帶著幾分探究,但最後一拍馬背,調頭親自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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