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為誰沉淪

將近晚上八點,飛機平穩著陸,順著跑道向前減速滑行。唐凌林注視著窗外燈光通明的航站樓,心想,那個高姿態,應該是她做過的最失策的事情。

當項新陽原樣將卡拿回來交還給她時,只說:「我們結婚吧,都別再去打擾她。」她有點意外,卻只聳了聳肩,並沒當成很大一回事。站在她的立場,她倒能理解謝楠表現出的這個硬氣。畢竟是純潔的初戀,一般女孩子難以狠下心來用一筆錢了結掉。

項家公司度過了最初的難關,他們已經定好了婚期,並決定婚後赴外地辦分公司開拓新市場,項新陽也明確表示他會做一個好丈夫。

一切如她所期,她想,一個拒絕金錢補償的前女友,就是翻過去的那一頁,留下的無非是個好看的姿態,遲早總會在回憶里淡漠,再不可能與他們有什麼關係了。

現在回頭一想,這實在是百密一疏,太過於輕敵了。她完全沒料到一個好看的姿態落在一個對過去戀戀不捨的男人眼內,竟然如此難以磨滅。

而那套她沒放在眼裡的房子,也成了一個導火索,在項新陽剛一回到本地,就引燃了他們之間的矛盾,並且有越演越烈之勢。

如果當初她略微動一下腦筋,直接把那套房子買過來,再轉手處理掉,並不是什麼難事。那樣,謝楠留在項新陽心內的最後印象,不過是一個能用金錢安慰傷心的庸俗女子,不至於上升到眼前這樣簡直不食人間煙火氣息的神聖位置;項新陽縱然有心懷舊,也無從寄託,不至於可以直奔一個地方去訪尋舊愛,現在更乾脆公然直接花錢為她布置花園。

唐凌林開門,室內開著燈,卻很安靜,項新陽站在窗邊抽煙,見她進來,並不吃驚:「怎麼不打電話讓司機去機場接你?吃過飯沒有?」

她踢掉高跟鞋,笑道:「我倒也沒特意想搞突然襲擊回家捉姦,想來你也不至於如此羞辱我。不過,你鎮定成這樣,我還是有點吃驚。」

項新陽皺眉:「又怎麼了?」

唐凌林從包內取出信用卡帳單擲到他面前,他拿起來掃了一眼:「現在我們需要逐月對帳,我每用一筆錢事先請你批示嗎?」

她氣極反笑:「項新陽,你是在侮辱我們兩個人的智商嗎?」她奪過帳單,指一下其中一行,「從什麼時候起,你開始給她付帳了?」

「哦,這個呀。」項新陽神情不變地說,「我自說自話,去給她找了個園藝公司布置院子,她事先不知情,過後馬上把錢還給我了。」

唐凌林冷笑:「你確實是在一邊侮辱你自己的人格,一邊侮辱我的智商了。請問一個有婦之夫這樣上趕著給一個女人付帳,被拒絕後還能坦然面對妻子,有個什麼名目?」

「是我考慮不周,我答應了她,再不會出這種事了。」

「你答應她?那麼你拿什麼來答覆我的質疑呢?」

「凌林,這筆錢數目不大,我如果存心隱瞞你,直接交現金就完了。我沒想過那樣鬼鬼祟祟行事,然後編排理由應付你。」

現在的項新陽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有了一副鎮定的姿態,好象什麼都不至於讓他意外、好奇。唐凌林想,眼前的枕邊人,竟然越看越陌生,她還真是失敗得到家了。

「這麼一說,倒顯得我猥瑣得可笑了。我是不是該心平氣和接受你給她付帳呢?你應該清楚,錢不論數目大小,都沒放在我眼裡,但我肯定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去照顧另一個女人,不管是光明正大的,還是偷偷摸摸的。」

「我說過,是我多事了,她現在有男朋友,根本不需要我照顧。」

「這麼說,如果她沒男友,你是不是就自動把自己擺到一個候補的位置,完全沒考慮到我的感受。」

「我只是看將近春天,她的院子仍然空著,才多事叫人收拾一下。我想我已經解釋清楚了,我們別再提這件事了好嗎?」

「那麼我們之間能談的還有什麼呢?今天天氣不錯,明天似乎應該也是晴天;城西的項目進度要加快一點;這次投標的標書應該重新修訂一下……」唐凌林嘴角的嘲諷之意透出了凄涼,「這是我們一向談話的標準內容,不過這是夫妻之間正常的對話內容嗎?」

項新陽看著她,眼睛裡有了一點憐惜:「別想太多了,我答應你做到的事,我一定不會食言。你應該沒吃晚飯吧,先去洗個澡,我去下面買點粥回來給你吃。」

他拿了鑰匙出門而去,唐凌林打量著收拾整齊的客廳,這裡是她父親唐繼業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市中心地帶的高層公寓,所有的裝修請知名設計師完成,不過他們在這住的時間屈指可數。此時落地長窗半開著,風輕輕拂動窗紗,茶几上擺著份項新陽常看的財經類周刊和報紙,煙灰缸內丟著五六個過濾嘴煙頭,旁邊放了一個骨瓷茶杯,杯蓋放在一邊,裡面剩著半杯茶,她不必走過去看也知道,必定是省內某個地方出產的毛尖。

婚後不久,她便發現了項新陽飲茶的嗜好。她有胃炎,平時並不喝茶,特意買回茶具和幾種名茶,試著泡給他喝,他倒也並不拒絕,卻都只淺淺一嘗就放開,家常喝的還是他手邊茶葉盒裡的那種。

起初她完全沒有聯想,只到有一天聽他打電話囑咐一個朋友買某種茶葉給他寄過來,她才好奇:「這種茶葉有什麼特別?」

項新陽淡淡地回答:「只是喝習慣了。」

她轉頭上網搜索這種毛尖的資料,本省出產,產量不大不小,價位不高不低,評價不好不壞,總之普通而已,只是產地所屬的地區讓她怔住。

照她的了解,謝楠出生在那個地級市,並不是那個市下面管轄的產茶山區,就此推測項新陽借喝茶追憶舊愛,未免牽強。

可是項新陽幾年如一日地喝著這種毛尖,和他車子里讓她聽得厭煩的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曲一樣,提醒著她,這個男人不動聲色堅持著他自己的愛好,並不介意她的聯想與推測。

唐凌林轉身進了浴室,卻沒有去洗澡,她對著鏡子審視自己,鏡中的女子仍然年輕,皮膚緊緻,燙成若有若無波紋的短髮型很適合她的臉型氣質,襯得她幹練而清秀。但她知道,倒退回去十年,她也從來沒有過嫵媚的姿態,現在帶著怨恨長途趕回來,一通發作後,更是疲憊蒼白,眼神凌厲。一個男人對著這副模樣能流露出憐惜,那麼自己當真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狽了。

可是她幾時需要過別人的憐憫?而來自於丈夫的憐憫,尤其是她不能領受的。

從什麼時候起,項新陽開始用這種目光看著她?

似乎正是她不顧一切說出她對他一直的喜歡,一切都變了。

「我想我會永遠感激你為我家做的一切,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但我認為,如果只是商業聯姻,我們各盡其能各取所需,可能會相處得更好一些。不過說到愛,從來就不是一個你付出我回報的事情,你讓我為難了,凌林。」

他平靜的聲音這段時間一直迴響在她耳邊。她幾乎有點不相信,這個曾經被她視為有點軟弱的男人會用如此客觀冷淡的口氣談論她鼓足勇氣才袒露的感情,可是再一想,她根本不該意外。

結婚七年,她清楚地看到了項新陽的種種變化。

他的眼神不再如從前那樣澄澈,她再沒在他臉上看到過去那種無憂無慮得幾乎有點欠扁的笑容。更重要的是,他幾乎從一結婚起,就放棄了從前的貪玩與遊手好閒,突然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潛心工作的男人。

兩個人奔赴外地開設分公司,起初十分辛苦,項新陽認真學習,不聲不響接手了很大一部分工作。

唐凌林主動向他提出,閑暇時不妨一同出去消遣。她從小到大並沒特別的愛好,除了學習就是工作,有時也覺得自己過得乏味,還真的想讓項新陽能帶她出去玩玩,見識不一樣的生活。她甚至隱約希望過,有一天也能與他親密到玩至深夜而歸,帶著疲憊,他背著她,一邊親密耳語,一邊回家——一想到這,她就禁不住面紅心跳。

可是項新陽總是一臉倦怠地說沒心情,不管是招待客戶唱歌消遣,還是在她要求下陪她去看電影,都有些心不在焉。到了周末,他除了上健身房,其他時間不過是在家待著看書上網。他表現得明顯好靜,雖然不至於直接說她在旁邊會妨礙他,但她能感覺到,她如果放他獨處,他會更高興。

唐凌林吃驚之餘,不免有點困惑,她本來以為,她要著手改變項新陽,將會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她甚至依照一向的嚴謹,認真去收集各種夫妻相處之道的專家建議。

然而項新陽的改變來得自覺而迅速,根本沒給她改造的機會。

看著他略微皺眉看文件,埋頭處理公事的表情,她時常會覺得心疼,幾乎想說:「讓我來吧。」她按捺住這個衝動,暗暗自嘲自己的母性大發。她意識到,其實她對項新陽的那個莫名固執,還真帶了點母性色彩。

她分明記得從小到大那個一路調皮開朗過來的男孩,她記得她對他所有隱秘的關注,看著他跳脫飛揚,一邊鄙視,一邊暗自羨慕。她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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