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猶記少年時

謝楠下了QQ,關上筆記本電腦。

她並不怨恨項新陽,但也無意再和他說什麼了。她脫下外套,開始一周一次地做房間清潔,126個平方的三房兩廳兩衛,雖然傢具簡單到只有生活必需,但清掃也要花不少時間。

她先把廚房通通擦拭一遍,好在幾乎不炒菜,沒什麼油煙。再打掃兩間浴室,整理卧室,把整個屋子用拖把全拖上一次。

她盤算一下,似乎必須再去買一台洗衣機了,以前住出租房用的是房東提供的舊洗衣機,現在總不能什麼都手洗吧,費時又費力。她已經陸續添置了空調、電視、冰箱、微波爐各一台,發現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倒是越來越有規模了。

這還要男人搞什麼呀?她一邊用力擰著拖把,一邊對自己說。

中午吃過青菜雞蛋麵條,謝楠開始例行地燉湯,今天她準備做的是清燉牛肉湯。先把牛肉切好,用清水燒開打去血沫,再加進料酒、生薑和花椒,一齊放進電子紫砂湯煲,設置到自動檔後不用再操心,只需要過兩個多小時把切好的蘿蔔加進去就行了。她總是在周末燉上一鍋湯算是給自己補充營養,多餘的分成幾份裝保鮮盒裡放進冰箱,一個人差不多可以對付上一周。

她拿上一本專業書,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秋日陽光和煦,她撐起大傘,只將頭遮住,曬著太陽看書,倒也悠閑自在,不知不覺有點倦意,打起了盹,正在將睡未睡迷糊間,一個聲音輕輕喚她:「楠楠,楠楠。」

謝楠只覺恍然如在夢中,可是這個聲音如此真切地響著。她猛地睜開眼,書掉到了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院門外站著的一個人,正是項新陽,他扶著矮矮的鐵門,披著陽光,深深凝視著她,彷彿他每天都這麼回來,每天都這麼喚著她的名字讓她開門。

謝楠用手遮住眼睛,有些絕望地想:眼前情景有點莫名的熟悉,好象曾在另一個時空經歷過,又好象是某個夢境的失真再現。

但願眼前也只是陽光下的一個白日夢,但願放下手後,那裡空空蕩蕩再無一人。她寧可承受夢醒的那一點小小惆悵、淡淡失落,也不願意麵對這個人如此真實地站在眼前。

可是她知道這念頭荒唐,終於還是只能放下手,起身走過去拉開院門。眼前的項新陽徹底裉去了青澀,儼然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他穿著白色襯衫加灰色背心,修長的身材清瘦一如往昔,只是以前明朗俊秀的面孔有了幾分沉鬱。

院子外面傳來汽車關門的聲音,謝楠無意識地抬頭一看,對面車位那裡,於穆成從車裡走出來,對她微笑點頭致意,她心不在焉地也點了下頭,然後招呼項新陽:「進去坐吧。」

項新陽進屋坐到沙發上,謝楠沏了杯茶端過來,她的老家旁邊是茶葉產地,這茶葉還是上次回家媽媽硬要她帶上的,她因為睡眠不好,一向不怎麼喝茶,沒想到這麼快派上了用場。項新陽伸手接過,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個樣式簡單的白金婚戒落入謝楠眼內,她移開視線,坐到旁邊那張沙發上。

「楠楠,這幾年你還好吧。」

「還不錯,你呢?」謝楠機械地說。

「我也還好。」項新陽的公司是做建築施工的,這幾年房地產市場火爆,發展得自然不錯。遲疑一下,他說,「我可能要在這邊待很長一段時間了。」

「我聽冰冰說了。」她口氣平淡地回答。

一陣靜默後,項新陽彷彿艱難地尋找著話題:「院子里應該種點花草,這樣空著太可惜了。」

「我才搬過來,懶得收拾,而且種花的季節也過了,明年開春再說吧。」

謝楠隨口應著,只覺得荒謬,隔了七年時間,這樣重逢,居然對答得如此禮貌周全客套流利,彷彿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過往。

可是房子是他們共同買下來的,他們在熱戀時突然分開,這樣的過往,兩個人都沒法忽略。

項新陽看著面前的茶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謝楠更是無意主動開口。

「我希望我沒打擾到你,楠楠。我只是放心不下,想親眼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我過得還不錯,」謝楠有點疲憊地回答,「謝謝關心,我猜你應該過得很好,所以倒是從來沒有不放心過。」

這話聽來有些諷剌的味道,而她從前曾經嬌嗔、曾經溫柔、曾經天真、曾經憤怒,卻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跟他說過話,項新陽不得不滿含苦澀地想,一切都不同了。

時間一樣給眼前的謝楠留下了痕迹,她的肌膚不再是昔日那麼嬌嫩,眼睛沒有以前那麼靈動,面孔倒是保持著秀麗的輪廓,也不復圓潤。而她最大的變化是表情平靜得沒有波瀾,不再是那個在他面前毫無保留、言笑無忌的少女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說,下意識端起面前的杯子,透過玻璃杯看去,一片片茶葉在水中舒展沉浮,湯色碧綠而明亮,他一看就知道,這是謝楠家鄉產的毛尖。

他曾在謝楠讀大三那年的暑假送她回家,她父母用這種茶葉沏茶招待他。他本來並沒有喝茶的習慣,但這幾年身在外地,卻一直託人指名給他買這種毛尖,堅持每天給自己沏上一杯,慢慢品嘗。

他輕輕抿上一口,果然是他早已熟悉的鮮醇而有回甘的味道。

他抬頭看這間房子,房型圖他早已經爛熟於心,他曾和謝楠熱烈討論應該用什麼樣的色調、什麼樣的風格進行裝修,買什麼樣的傢具,院子里應該種些什麼品種的花。

而眼前一切,與他們的計畫和憧憬沒有任何重合之處。一想到這,他突然再也沒辦法在這裡坐下去了,放下杯子,他倉促地說:「我有點事,先走了。」

謝楠送他出去,他再沒看她,頭也不回上了一輛深灰色沃爾沃S80,很快發動開走了。謝楠扶著院門站了好一會,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疲憊感籠罩了全身。她慢吞吞走回客廳,躺倒在沙發上。

於穆成在自家露台看到了這一幕。

他倒不是有意窺探別人的生活。只是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他應酬完了剛回家,比較閑適,看到難得的秋日好天氣,也出來坐到露台上豎的遮陽傘下,拿著筆記本處理郵件,無意中一低頭,盡收眼底。

他把筆記本放在防腐木製成的小圓桌上,起身看著謝楠垮下肩膀,如同被打敗一般進了屋,那個寂寥單薄的背影讓他再次為她感到難過。他以為他並沒有過很深刻的為情所困的體驗,但似乎也被她的傷痛觸動了。

謝楠頭次深深感謝有這麼一個獨處的空間,讓自己可以無所顧忌放任自己的情緒,不用向任何人解釋。

可是其實她已經沒什麼情緒了。

「我們以後,再不要聯繫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會的。」

「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過得比我好。」

「去死吧,項新陽,別對我做出這麼一副深情的樣子,我希望你過得不好,不好。」

只有那麼年輕的時候,才會意氣用事,所有的憤怒和絕望衝口而出。過了這幾年,還是一樣學會了掩飾情緒,禮貌地祝福。

其實有沒有祝福都一樣,生活還是要繼續。大家都過得還不錯,好吧,見這一面也好,可以永遠地放下心來,過各自該過的生活,謝楠想。她脫了力一般躺著,一動也不動,直到暮色漸濃,光線昏暗下來。

她慢吞吞爬起來,出去收了傘,把書和椅子拿進屋,再走進廚房,不抱什麼指望地看紫砂煲內燉的湯。

時間太長,牛肉全熬爛了,不過也無所謂,她將蘿蔔改一下刀切得更小一點扔了進去,不管怎麼樣,還是一鍋湯了。

項新陽離開小區後,漫無目的開車在城中轉著,他是本地人,生於斯長於斯,這個城市有他太多回憶,駛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他禁不住就會想起,他曾經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在這裡徜徉過。

項新陽是謝楠的學長,高她三屆。他們認識於新年聯誼會上,謝楠表演的節目是鋼琴獨奏。那時的她,剛剛考上第一志願的大學,來到省城讀書,和所有新生一樣,神情中猶帶著少女的稚氣,跳脫飛揚,明明彈著一首曲調安靜柔緩的《水邊的阿狄麗娜》,可是嘴角笑容綻放得活潑。

她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綠格子毛料中裙和短靴,纖細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飛舞,長發紮成馬尾,隨著節拍輕輕晃動,秀麗的面孔微微垂著。負責拍照的項新陽將鏡頭牢牢對準她,他不懂音樂,但他為那個明朗得無思無慮的微笑沉醉,心開始隨著她的手指舞動。

他回到座位從攝影包內拿膠捲,旁邊一個女生正不屑地說:「她指法的基本功一看就不正規,小地方的鋼琴水平真是沒法看。」

他詫異回頭,說話的也是一個新生模樣的女孩子,嬌小的個子,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長得很漂亮,只是嘴角的那點譏誚來得未免有些刻薄,她旁邊的女生附合著:「要不是你的手受了傷,哪輪得到她上場。」

項新陽掃她們兩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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