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舉步維艱 1、又見追風

「大小姐!」

隨著我把房門「咿呀」一聲拉開,守在門外的金昭、玉粹二婢立刻驚喜地叫出聲來,見我無甚反應,又一連聲道:「大小姐可是餓了?早、午飯都沒吃,身子骨怎麼受得了!婢子給您……」

「通知大總管,」我倏地打斷她們,「我們該上路了。」

「現在?」

守在門外的還有一名鐵騎,聞言忍不住插嘴道:「可大總管說,明日再……」

我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立刻垂下頭,訥訥道:「屬下這就去。」

總算記起誰才是他主子了么?我以眼角瞥著他快步走遠,不禁冷笑連連。

風纖素向來掌管宮家內務,而我又素來不喜與下人打交道,日子久了,家中這些奴僕雜役的眼裡倒只認大總管,不識大小姐了……

一念至此,心頭忽動——倘使此行喪命之人非百里晨風,而是我,那她風纖素是否就能順順利利地越俎代庖?想那龍門山中的偷襲,第一支箭不就是沖我而射的么?若非蕭左機警……

蕭左!

這個名字一經蹦出,我頓時一震,整個人也立刻清醒過來。

糊塗!宮翡翠,你好生糊塗!

風纖素覷破了蕭左的陰謀,你該感謝她才是,怎能報復性地把她也懷疑了去?

這一路上接連損兵折將,你若再因蕭左之事與她心生離隙,此行還如何繼續?

你已放過蕭左一次,於情於理你已對得起他,這個人,與你已再無瓜葛,你就此把他忘了吧,忘了吧……

大局為重,宮翡翠,大局為重!

我輕輕地嘆息著,是啊,大局為重,忘了他吧,把他忘了吧……深吸一口氣,再呼出去,我一抬眼,便看見了風纖素。

「大小姐要立刻上路?您……」她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很好。」我笑了笑,道,「纖素姐姐,我沒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她靜靜地瞅了我片刻,忽而也笑了笑,道:「大小姐不愧為宮家繼承人,果然堅強自持。既這樣,有一事,我還是如實相告吧。」

她頓了頓,眼神漠然地看向遠處,緩緩道:「其實,蕭左所選的那三個杯子,都被我下了毒。除非奇蹟出現,否則……」

「否則的話,蕭左此番定然難逃生天,是么?」我迅速介面,見她立刻收轉目光,便沖著她又是一笑,道,「我早就猜到他的下場啦。纖素姐姐,你一直不敢跟我說,可是怕我怪你?」

風纖素的面容在瞬間泛起了如水般的波瀾,旋即垂首道:「我是怕大小姐傷心……」

「那你這時說出來,便不怕我傷心了?」我又一次打斷她,凝視著她壓低的頭頂,半晌才淡淡地笑著道,「要不我說纖素姐姐最是聰明呢——我現在,的確不會再為他傷心了……好了,莫再耽擱,上路吧。」

低伏在飛馳的馬背上,我心無旁鶩地盯著前方路面,任兩邊的景物飛般掠過,也不去看一眼。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再也無人為我擋住飛來的箭,再也無人在我耳邊淡淡地提醒我小心騎馬……再也沒有了。

所以,我必須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不,我不傷心。

我的心,已經死了。

做一具行屍走肉的感覺比我想像中好得多,除了再也感覺不到風吹在臉上的溫柔,除了再也看不出水是綠的花是紅的,一切,都很好。

至此,我總算明白了那些出家人的想法——心已死,卻又不敢真去死,便這樣「偷生」吧,美其名曰:看破紅塵。

我也如此啊。惟一不同的是,即便我看破了紅塵,仍丟不下沉甸甸的宮家。

這就是責任吧?我很想笑,曾幾何時,我終於成熟到明白責任的含義了。

「我本已打定主意耐心等待你成長、成熟……」

我已經長大了,蕭左,你看啊,你看——你,看不到了。

活該。蕭左,你活該。

誰叫你背棄了我。

我,也是活該……

明知你騙了我,可就因為你曾經那樣對我笑過,那樣的溫柔和煦,我便再也覺不出拂面的春風。

明知你已必死,可就因為你曾經將我生命點亮,那樣的光輝燦爛,我便再也看不見紅塵的顏色。

活該!我們,都是活該!

我狠狠地冷笑,重重地揮鞭,馬兒吃痛,越發撒蹄狂奔,鐵騎等無奈,也只得跟我一起加快速度。

就這樣一路急馳,我們在黃昏時分到達了距離鶴城最近的一個大城鎮——柞水。

進得城來,照慣例先找客棧投宿。一行人牽馬來到當地人介紹的最繁華的南大街上,剛走了沒幾步,風纖素便陡然失聲叫道:「大小姐!」

我本來仍是低頭看路,聞言便抬起頭,還未說話已先丟了魂魄。

前方几丈遠的地方,坐落著一家看上去很是豪華的客棧,客棧的門口,立著一匹神駿異常的馬,馬尾輕掃,通體雪白,赫然是百里晨風生前所騎的追風!

心兒驟然狂跳起來——自從知道蕭左已死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無暇多想,我直衝了過去,人還在門口,便聽見客棧裡面傳來陣陣鬨笑,其中有一個聲音,惟有那一個聲音,響徹天地……

我眼中一熱,一顆心急切得就像被幾十匹馬拉著一般,可身猶未動,旁邊忽響起一陣長嘶,下意識扭頭看去,卻是追風焦躁不安地抬蹄嘶叫,再一看,原來是風纖素也到了跟前。

「大小姐……」她望著追風,淡淡地對我說了句,「看來,奇蹟真的出現了。」

在她的臉上,最初的意外和驚訝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篤定和譏嘲,或許,還有一點恨——這天下間,竟真有睥睨紫萸香慢之毒的人!

這、這說明什麼?我心亂如麻,還無暇多想,就聽一把熟悉的聲音悠悠傳來,字字清晰,半帶懶散半帶不羈,彷彿天塌了也和他無關似的,叫人聽了便莫名覺得輕鬆自在。

「我道這馬怎地突然發瘋,原來是遇上故人。」

一聽這聲音,我整個人頓時如同佛光浴頂,心鏡通透,轉過臉順著風纖素驟然變冷的目光看去——眼淚頓時滑落,猝不及防。

是他!真的是他!

除了他,再也沒人能笑得如此可惡。

除了他,再也沒人能用這樣溫柔而又銳利的眼神看我。

除了他,再也沒人能把一件好好的白衣服穿得臟成那樣。

除了他,再也、再也沒人會這樣慵慵懶懶地斜倚著大門,半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我,慢吞吞地說:「真是春天來了啊,好一朵帶雨梨花。」

「你……你還活著?」我喃喃地說,聲音輕飄飄的,目光也是朦朧的,彷彿在做夢。

蕭左緩緩收了笑,黑亮的瞳仁漸漸煥發出一抹光華,幽幽地盯著我,忽伸出手來,遞上一方帕子,啞聲道:「再哭下去你就沒法見人了。」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絲綢那冰涼的觸感剛自指尖傳來,身後便響起風纖素冷冷的聲音:「大小姐,我們換家客棧吧。」

我一驚,驀地縮回手,低下頭的瞬間,彷彿看見蕭左臉上一掠而過的失望。我咬了咬牙,到底還是轉過身去。

罷了!能夠再次相見,已是上天對我的眷顧,若是再妄圖有所交集,那可真是天理難容。

我抬眼,勉強對風纖素一笑,道:「走吧。」

「去哪兒?」腦後傳來蕭左的聲音,神神秘秘的彷彿有什麼陰謀,「鎮上所有客棧、所有的房間,都被人包了。宮大小姐莫不是想夜宿鎮西的那個小破廟?」

我愕然,風纖素已先轉身,介面道:「包下所有客棧?那可是筆不小的花費——蕭公子好大的手筆!」

「好說好說。」

我又是一愕,他居然承認了?他窮得連我扔了的請帖都要撿去換酒,這會子又從哪兒弄來那麼多錢?

只聽風纖素也感慨道:「沒想到,一日不見,蕭公子不但發了財,連人也變得老實起來。」

蕭左笑道:「風總管的疑心病,在下是已領教過了。就算在下否認,風總管就會相信么?所以,還不如痛快點承認……何況,在下本就是老實人,只不過有些事情並非在下所為,當然不能替人受過。」

他明明話中有話,風纖素自然也聽出來了,當下冷笑著說:「那麼,就請蕭公子老實相告——你究竟為何要包下全部客棧?」

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於是我也轉過身去。

只見蕭左仍半倚著門,臉上掛著微笑,用一種非常有禮貌、非常客氣的語調,對風纖素說了句:「因為我高興,因為你管不著。」

誰也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風纖素也不例外。她怔怔地瞧了他半晌,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左便又慢悠悠地說:「風總管好像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那麼,風總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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