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鶴城驚夢 6、傷離別

「我這一計,其實很簡單……」我沖著臉色蒼白的宮翡翠淡淡一笑,悠然把臉轉向蕭左道,「蕭公子,你既是兇手,我們一路上所遇之事也難免非你所為,不錯我沒有證據,但你好歹也該給我和大小姐一個交代。」

蕭左聽了我的話後,臉上的苦澀笑容頓時斂去,轉頭與我目光相對,眼底恢複了一派冷靜沉著,壓沉了嗓音道:「不知風管家想要我給你們怎樣一個交代?」

他將對我的稱呼由姑娘二字改回管家,我聽在耳中,心中一片漠然。

無所謂,無論他怎麼看我都無所謂,他必須死!

——有誰會介懷一個死人的看法。

「蕭公子膽色過人,不知可敢為自己的性命與我們賭一把?」我走到一張桌前,拿了三個茶杯,一字排開,「這兒有三個杯子,我們會在其中一杯里下毒。蕭公子選一杯喝下去,如果你選到了有毒的那杯,只能怪你運氣不好;如果你選到無毒的,此事就此作罷,從今往後你愛怎麼都好,與我們宮家再無瓜葛。」

「如果我不選呢?」

我笑,一字一字道:「三選一你還有三分之二的生存機會,如果你不選,我保證一分機會都沒有。」

我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

百里城的第一刀客被殺,即使蕭左真的是城主義子,恐也難逃城中長老們的責難。再加上,還有宮家這個有著百年威望的珠寶世家與他為敵,其後果之嚴重性,想想也可知。

最主要的是,蕭左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都懂得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途徑。

我望著他,有些挑釁意味地揚揚眉,他的表情還是很冷靜,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我轉向宮翡翠道:「大小姐,此事就要勞煩你了。」

此言一出,兩人都震了一下。我忍不住勾起唇角,笑得愈發從容,右手平攤開來時,碧玉小瓶色澤無暇。「這是開心,喝下去令人心神愉悅飄飄欲仙,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我將瓶子遞到宮翡翠面前,她立在原地,之前強裝出的笑容盡數不見,一張臉蒼白得駭人。

是的,我要你殺了他。只有你殺他,他才會痛,也只有殺了他,你才能完全擺脫他。宮翡翠是不能讓一個男人毀了的,對不對?

我想我的眼神已經非常清楚地傳遞了我的想法,因為她伸手接過了瓶子,手指雖然有些顫抖,但起碼是接過去了。

她接過瓶子的那一剎那,我看見蕭左面如死灰。

痛了嗎,蕭左?你可知你之痛苦,不及我的十分之一。

開心,開心,我為之取名開心,孰料每次用它,都在傷心。

「把屏風拉過來。」

鐵騎拉過屏風,將宮翡翠與蕭左兩人隔開,透過屏風上的紗,依稀可見對方的身影,卻又看不清晰,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我要他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在下毒,下毒要他的命。

痛吧?很痛吧?

死算什麼,死前的這種折磨才是最難忍受的。

宮翡翠,如果你夠狠,就在三個杯子里都放入開心。

——這樣,你才能真正擔當起百年家族的掌權人,才配當我風纖素的主人。

透過屏風,我看見宮翡翠的肩膀在顫抖,手卻放在桌旁久久沒有動。

我沒有催她。我不催她並不是因為我好心,而是她猶豫得越久,蕭左忍受折磨的時間就越長。我回眸看蕭左,他慢慢將視線從屏風處移到我臉上,我們的目光對恃著,各不相讓。

真聰明,蕭左,這個時候你不去看她,反而來看我。我沖他微微一笑,諷刺的是,他也回我一個微笑。我們分明在互相凝視,卻誰也猜不透對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所謂棋逢對手,合該如是吧?

在我們無聲的較量中,屏風撤了開去,宮翡翠終於做出決定了,不容易。

她的臉本來是蒼白的,此刻卻浮起了一抹不正常的嫣紅,她冷眼望著蕭左道:「請。」

三杯酒擺在桌上,紅桌,白瓷杯,酒清如水,哪杯里放入了開心?

蕭左伸手,指尖在三個杯子上依次掠過,他又會選哪杯?

「這世上人皆可殺我……」他忽然開口,盯住宮翡翠,緩緩道,「獨你不可。」

宮翡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面無表情地問道:「為什麼?」

「我死於你手,若我真是兇手,你會傷心;若我不是兇手,你會後悔。」

宮翡翠揚了揚眉毛,像聽見一個什麼大笑話似的,嫣然笑道:「有勞蕭公子如此為我著想了,不過——我不傷心。」言下之意就是認定了蕭左是殺害百里晨風的兇手。

蕭左聽了她的話後默立半晌,忽地仰天大笑起來,在笑聲中他朗聲道:「好一個宮翡翠,洛陽宮家的大小姐,很好,很好!三杯酒是嗎?我既叫蕭左,自然是選左邊這杯。」說罷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我清楚地看見宮翡翠的眼角跳了一跳,欲言又止。

然而蕭左已不再看她,轉身就走,鐵騎們向我看過來,不知道該不該攔阻,我微微頷首道:「讓他走。」

鐵騎當即退開,蕭左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棧,在他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卻又止步道:「風總管,你若真對晨風的死感到難過,就請把瓶子繼續送往百里城。」

我心頭一震,他的白衣在晨光的輕風中飄拂,背卻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長街盡頭。

宮翡翠垂下頭,沉靜的臉上有著哀絕的艷麗,我心中暗嘆,低聲道:「三杯酒里都沒有毒。大小姐,你畢竟是狠不下心。」

她的身子一顫,再抬起眼睛看我時,依稀有淚光閃爍,難道她要哭了?我剛這麼想時,她已扭頭跑上樓,接著「砰」的一聲,樓上傳來用力的甩門聲。

鐵騎領隊走到我身邊,低語了幾聲,我心中煩亂,隨意點頭道:「這些事情你決定。看大小姐的樣子,今天是走不了了。這樣,你們把該辦的事辦了,我們明天再出發。」

領隊疑惑道:「我們真的還要送寶瓶去百里城嗎?」

「送,當然送,為什麼不送?」

「可是……百里先生一死,蕭公子又走了,無人帶路……」

我咬唇,怎地忘了這個?這倒是個麻煩……「不管如何,還是往蜀中去,我想入境之後,總有百里城的人主動來接我們的。」其實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蕭左臨走前的那句話的確觸動了我。

晨風死了,我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帶他的骨灰回百里城。至於蕭左……

我垂下眼睛,雙手慢慢在身側握緊。大小姐,你對蕭左心軟,我卻不。

——三隻杯子都被我抹上了致命的毒藥,無論你放不放開心,蕭左他,都得死!

百里晨風的遺體決定火葬。

鐵騎領隊處置好一切後來敲我的房門,我捧著閼伽瓶走出去,經過宮翡翠房門口時,金昭玉粹站在門外,見到我都面有難色。

「怎麼了?」

「大小姐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見任何人。」

這個時候,她當然沒心情見人,沒聽她摔東西發脾氣已經不錯了。我淡淡點個頭道:「好好照看著。」然後隨鐵騎領隊繼續下樓。

火葬地點在一處空曠的河邊,乍見枯枝上平躺著的黑色人影,我的眼睛不禁一熱,手中的瓶子幾乎拿不住。

一個聲音自心底響起——那不是真的……

立刻又有另一個聲音將之否決——不,那就是真的。

百里晨風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大總管?」領隊的聲音將我自紊亂中驚醒,我獃滯地看他一眼,閉上眼睛,強抑下所有情緒後才再度睜開來。可是,為什麼我還會那麼難過?為什麼我的視線只要稍加掠及他的屍體,就會想流淚?

百里晨風,原來我是真的欠了你的,只因為我欠了你,所以我才要忍受此刻這樣的劇痛和激動。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感情用事是第一戒,你可知道?

我別過臉,嘶啞著聲音道:「點火!」

快點結束吧,求你,快點結束。我不要這樣,我不喜歡這樣,我不能這樣!

火焰很快燃起,火光跳躍,填染了我的視線,放眼過去,血般的紅。

那是血的顏色,來自他額頭上的那處劍傷,我彷彿可見有鮮血不停地流下來,一滴一滴,淌過我的心臟,火般灼燙,於是我的心也就燙傷了,再難痊癒。

一聲馬嘶長長響起,追風遠遠地跑了過來,我面色一變,當即命令道:「攔住它!」

兩個鐵騎連忙上前一人一臂活生生地將馬攔下,但它拚命掙扎嘶叫,叫聲悲痛,一聲慘過一聲……難道你知道主人已死,所以才如此哀傷?

我朝它走過去,它見我走近,突然安靜了下來,一雙大眼睛水般清澈,孩童般無辜。我伸手撫摸它的鬃毛,它沒有拒絕,只是看著我,一直看著我,就那樣看到我的心裡來。

追風,為什麼你這麼像他?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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