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鶴城驚夢 1、鳥語花香

由於低估了道路崎嶇難行的程度,我們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時辰抵達鶴城。

自入得此城,有個疑問就一直盤旋在我心中——這個鶴城,跟「鶴」有何關係?

事實上,我連一隻鶴也沒見著!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蕭左便有了用武之地。經他一番解釋,我才總算明白:只因此城座落于丹江之北,背靠金風山,面對龜山,形如鶴翔,故有「龜山鶴城」之雅稱。

雖然我仍未能看出此城之形何處與鶴相近,卻也不能不承認,這個四山懷抱、碧流環繞的小城確實很招人喜愛。

所以,當我們在客棧用完晚膳後,蕭左提議出去走走時,我第一個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雀躍道:「好呀!雖然此刻天色已晚,看不成你說的『龍山曉日』,但能去看看『熊耳晚霞』也不錯!纖素姐姐,走吧!」

「我……」風纖素站起身,目光卻投向桌邊的百里晨風。

顯然,百里晨風並無起身的打算,瞥著在門口等待的蕭左,沉聲道:「我不去。」

我一怔,他和蕭左之間究竟是怎麼了?自昨晚的爭吵後,這一整天他們倆都是別彆扭扭的,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正狐疑著,風纖素突然開口道:「既這樣,那我也不去了。」

說罷,便又坐了回去,朝百里晨風一笑。

這一笑,把我的心照得跟明鏡似的,當下沖著她擠了擠眼睛,什麼都沒說便和蕭左走出客棧大門。

此間客棧坐落於一條又長又寬的大街,道路兩邊俱是商家店鋪,街上行人如梭,端的是熱鬧無比。

西邊的晚霞美麗似幻,把天際染成一片絢麗的顏色,我和蕭左身披霞光漫步於人潮中,仿若兩尾自在的橙色小魚。

我正覺愜意無比,忽聽身後馬蹄急急,還未回頭,人已被蕭左拉到一邊,再抬眼去看時,但見一人一馬飛也似地自眼前馳過,前方立刻響起一片驚呼咒罵。

我心頓生厭惡,張口便道:「騎這麼快,也不怕傷著人么!」

「就算有人受傷,也只能自認倒霉,還能怎樣。」

身旁忽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轉頭,原來是個在路邊的旮旯里擺攤的老人。

我聽他話中有蹊蹺,便追問道:「傷了人自然是要去告官的,什麼叫不能怎樣?難道此人很有背景?」

老人訝道:「姑娘所言不差,騎馬之人正是此地父母官的獨子,人稱『鶴城一霸』,莫說是傷了人,縱是他把人撞死了,也無人敢去告官啊。」

他說到第二句話時我便已明白,冷笑道:「你倒教他撞傷我看看……」

話未說完,街上忽又有三匹馬急馳而過,再次引起一陣騷亂。

老人見了,搖著頭道:「唉,百萬庄的三位大老闆一起出動,倒也罕見……看來,此刻全城的大人物都在趕往『醉顏樓』了。」

見我面有不解,他又道:「姑娘可是剛到鶴城?難怪不知道——號稱天下三大名姬之首的花夜姑娘忽於今天一早抵臨,一個時辰後便要在醉顏樓開場表演……」

正說著,蕭左突然笑著插口道:「聽說那位花夜姑娘向來只在大城鎮演出,此番忽然駕臨這個陝北小城,難怪城裡這些有頭有臉的人都坐不住了。」

好啊,原來他也知道那個什麼「三大名姬之首」。

我狠狠瞪了蕭左一眼,偏偏又抵擋不住好奇,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都坐不住呢?」

他笑笑地望了我片刻,悠悠地說:「想知道么?那何不隨我一同看看去呢?」

去就去,哼,莫被他看成了小氣鬼!

當下,我們向那老人問明了醉顏樓的所在,告辭離去。

走了不過盞茶功夫,我們便到了醉顏樓。出乎我的意料,此樓竟然完全不像我想像中的煙花場所那般媚俗,不但裝潢雅緻絕倫,而且很富詩情畫意。

巨大的花廳里,正中以淡粉色的帷幔包圍住二十四隻綴以淡粉色流蘇的巨型燈籠,燈光穿過半透明的帷幔,柔柔地投射出模糊的光線,偌大的空間頓顯一派旖旎風光。

圍坐在帷幔四周的賓客大都是男人,無一不露出興奮與好奇的神情……老實說,這番布置的確很是撩人,莫說這些男人,即便是我,也忍不住揣測在那帷幔之中究竟藏著什麼玄機。

心念轉處,我悄悄轉眸瞥了蕭左一眼——還好,他倒沒有顯出什麼失常的表情,依舊那副悠悠然的樣子,目光也是漫不經心的。

我正心中暗喜,忽覺眼前一暗,原來是有人熄滅了四周上百隻蠟燭,整個花廳就全憑中間的那些燈籠照明。

人群一陣騷動,只道是表演就要開始了,孰料竟然半晌都沒有絲毫動靜……這個花夜,倒真懂得吊人胃口。

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就在眾人臉上俱現不耐之色時,忽聞「鏗——」的一聲琴音,餘音繚繞中,粉紅帷幔也緩緩地拉開了。

燭光搖動中,隱約可見有個女子低伏在舞台中心。

清越激昂的琴聲直至淡粉色的帷幔完全拉開,才忽然變得低迷似泣。

琴音變細小的同時,百盞燭燈卻驟然齊明,剎那間照亮了舞台中央的那名女子傲然如孔雀一般的綽約身姿,也燃亮了在場的數百位賓客的雙目。

這名女子的面容半掩在淡粉色的薄紗之中,僅露出臉的上半部分,卻已是肌膚勝雪、長眉入鬢,一雙眸光湛然的眼睛氤氳著如醉如詩的嬌媚,再配以那件質地非凡的舞衣,已然令人驚艷地摒住了呼吸。

那是一件顏色出奇的絢爛瑰麗的舞衣,我細細一看,才發現竟然是由百鳥的羽毛編織而成的,因此,當人們俯身時看它是一種顏色,直起身看又是另一種顏色;燈光下呈現一種色彩,陰影里又是另一種顏色,配合著舞者的動作,在優美的舞姿中、在凄迷的琴聲里,盡顯高貴典雅。

舞到最高潮時,琴音更加如泣如訴,高空中飄灑下無數淡粉色絨花,那名女子穿梭在淡粉色的絨花與帷幔之中,一舉手、一投足都帶動著舞衣的色彩不停變換著,身邊處處都彷彿閃爍著栩栩如生的百鳥麗姿,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一曲即終,燈光驟暗,帷幔重新圍起,全場陷於一片死寂之中。

片刻後,層層疊疊的帷幔里優雅地伸出一隻羊脂凝就般的玉手,輕拂開那一片淡粉色。

集百羽為一身的絕色女子再次現身。

「此舞名為『鳥語花香』,還望諸位喜歡……」她的聲音猶如黃鶯出谷般悅耳動聽,張開寬闊的衣袖,與百鳥一起翩然拜倒,「花夜獻醜了。」

全場賓客這才如夢初醒般轟然喝起彩來。

我也不禁讚歎連連,暗在心中下了決定——來年珍展,定要請這個花夜做我宮家的表演佳賓。

「好一個『鳥語花香』,花夜姑娘果真名不虛傳!」

耳中忽然傳來一把極熟悉的男聲,且近在咫尺……我轉頭一瞧,卻不是蕭左是誰!

他……他要幹什麼?

我狐疑地盯著他,可他卻連瞧都不向我瞧一眼,自顧面對著台上之人笑道:「如果姑娘是藉此舞以『花』自比,那麼恐怕這天下的男子都恨不能化做一隻『鳥』,整日圍繞在姑娘身邊……正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風流?我看他十足是下流才對!

看看他那副滿臉輕佻、油腔滑調的樣子吧,若說他不是個經常出入青樓歌館等煙花之地的紈絝子弟,真真打死我也不信。

好,蕭左,你好!

人人都見我與你一同前來,而你此刻竟然當著我的面和一個舞姬調情?

你把我置於何地!?

這一刻,我只覺自己一生也從未這般丟人過,那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反使我感覺不到什麼傷心難過,心下正怒不可遏,耳中忽聞一女子的聲音道:「這位公子真是能言善道……」

語音嬌柔,不用想也知是花夜了。

我抬眼看向舞台,但見她用那雙仿若滴出水來般的眼眸凝視著蕭左,柔聲問道:「卻不知道公子怎生稱呼?」

「在下孟飛,人稱『清風劍客』是也!」

咳咳,什麼什麼?他居然自稱是華山派不世出的第一劍客孟飛?

我愕然把頭扭了過去,但見蕭左正傲然環視著四周眾人,故意把語氣放得淡淡的,「在下年少成名,相信在場諸位只要是走過江湖的,大抵都聽說過這個名號。」

環坐於舞台周圍的眾賓客雖然沒有一人答腔,但從臉色也不難看出,他們多少都曾聽說過清風劍客的名頭。尤其是原先幾個滿心怨恨他奪了自己風頭的男子,此刻俱是悄悄低下頭,不敢再對他投以挑釁的眼光。

蕭左一見,臉上頓時笑得更加得意,簡直是真的把自己當孟飛了。

看他那副心安理得的模樣!我難以置信地瞪著他:老天啊,原來世上真有這等說謊不臉紅之人……嗯,不過,若論名氣之響,「清風劍客」和「天下第一敗家子」這兩個名號倒也實在難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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